绛城虒祁宫,宋阳前段时间已经从侯马返来,到现在依旧脸色铁青,姬林见了知道老先生这次被妍姬气得不轻。想也知道,他不顾身子老迈、车马劳苦、沿路风险,一心为妍姬,要跟在她身边,可那小丫头不仅不领情,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是失礼了。
这些日子,宋阳除了去熠明台见晋侯便是来岑岫台找姬林。本来姬林已到自立门户、在外开府建家的年纪,可因种种缘由,依旧住在宫中岑岫台内。
老先生在房内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暗卫回报的齐侯行踪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啊。”
原来是在忧心此事。姬林小小松了口气,不露痕迹地拿最近的竹简将暗卫早间送来的竹片盖上,道:“消息说齐侯前日才到历下城,时间上的确不对。迟了五日,五日时间足够谋划一件大事了。”
“五日,若是日夜不息,足够——去一趟卫国了!”
“卫国?”姬林皱起了眉,“咱们多方打探过,半年来,不论是卫侯还是北宫结,齐侯都未见过,这次来铜鞮的也只是北宫家族一个不起眼的小辈。没有卫侯、北宫结亲自出面相邀,齐侯的性子,是不会入卫的。”
“若是——”宋阳不希望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目前似乎只有这种可能了——“若是他们亲自来请齐侯了呢?”
“不可能!”姬林下意识地否定。他敢肯定齐侯来铜鞮宫前没有见过二人,铜鞮宫里他们也一直盯着北宫武,虽然卫使队伍里有人曾密约过齐侯的护卫,可北宫结、卫侯绝对没有出现过!
除非……
姬林知道宋阳的想法,可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郑国向齐国靠近的事已经给了晋国很大的压力,如今卫国蠢蠢欲动,他们一直防着,可……
“在我晋的土地上,他们怎么敢?”
“有何不敢?”宋阳枯瘦的手爬上花白的胡须,眼中带着怒火,“终归我们也不能完全掌握晋国,不是吗?国内六卿、九州世家,插手的人太多了。”
嘴上说着不信,可姬林和宋阳一样,知道卫侯或是北宫结在前些日子潜入晋国见齐侯这事,八成假不了。就算不是他们,至少齐侯在自己眼皮底下成功耍花招的事是板上钉钉了。那么,究竟是他们手段足够高明,绕过了诸多暗卫,还是……
“这两年暗卫越来越不好用了,林一直没找到机会好生清理。”
八成愤怒与两成无奈间,硬生生插入三分欣慰。宋阳对姬林一如既往的满意。正想开口,却见姬林从面前书简中抽出一张暗卫通信专用的竹片,犹豫之色只闪过一瞬便消失,道:“这事林本想自己处理,免得先生烦心,可联系上暗卫一事——”他递上竹片——“里面似乎真有些文章。”
宋阳看着竹片上的文字,妍姬暗度陈仓的戏码终是没能瞒过晋宫众人。只是宋阳此刻专心想着暗卫的事,嘴上没有立即说什么。
“林先前倏忽,没能发现端倪,直到刚刚才想起,暗卫在坝丘没见着子巧,那必是她们换道选了阿城-夹谷一线,可是阿城那边——到现在都无消息传来。”
妍姬一行只有采兰懂得隐藏行踪,可是那样就要弃安车换行装。妍姬不行,采兰也不会这样做——若是那样,出了事,暗卫们就真的毫不知情了。
阿城属于齐国,暗卫虽少,可发现妍姬行踪的能力绝对是有的。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只可能是受到了人为干扰!
宋阳片刻便想明白其中道理:“不知是谁的手这么长,竟能伸进顷公一手组建的暗卫中。”他嘴角突然冒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接着道“找出他们前先看看他们设法瞒住我们的都是些什么吧,也许子巧这次入齐真能帮我们一把。”
妍姬晓得自己使小性儿的事肯定瞒不住,但也不在意,反正从小到大做的任性事多了去了。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进临淄城大门这事上,懒得去想其他的。四月壬戌出发,前后近半个月,她们总算在五月丙子日到了临淄。
听子黔说了四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马车沿着西门大道深入,往东北方向行进,车夫将三人送达东西大道与南北大道的交叉处、“井”字形路口的客栈——西宾楼门前,才离开。
东门迎客,宾位在西。各国馆驿多设在东门外,而将最好的私人客栈——如果有条件的话——设在西处。西宾楼是临淄城内最大的客栈,周围都是商业街,白日里车马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妍姬是个爱热闹的,格外欢喜:都说齐国商业当居诸侯国之首,往日听子黔说起只觉得空荡荡的,不能理解他口中的“齐有万千弦高”之意,如今见了才终于明白。晋国是不会有客栈的,只有弦高之乡郑国、讲究排场的曾国、如今商业繁荣的齐国才会有这为商人便利所准备的客栈。
她的另一个丫头仲喜较她们早两日到达,一直在客栈等候。仲喜齐腔不是格外标准,所以走到马车旁才低声开口:“淑女!”。这里人来人往,她对妍姬的称呼从晋国公子变成了齐国淑女。
妍姬在客栈内张望小会儿,看了身后的叔喜,决定先进房间安顿。这妮子从昨日起就没了手刀和药物的“待遇”,人已经清醒,只是身子还虚着,站不了太久。
房间内,仲喜伺候妍姬更衣,瞧见了先前她在山间磕碰的多处淤青和伤口,叫了起来:“淑女这一身如何弄的,啊呀,怎么到处都是伤。”
那些伤口在夹谷城中已经寻得民间医师处理过,并无大碍,只是局部的淤青未散,有些地方还肿胀着,看着是有些严重。妍姬自幼骑马,这等伤痛还在可承受范围内,看到伤口想起之前冒险滑斜坡的事情,觉得还挺过瘾的,避重就轻、丑化对方地讲述了一个三女勇斗“不懂乐郎君”的故事。
可惜她眼中这带着些许趣味的小事落在仲喜耳里成了不得了的大事:“奴不在身边,淑女就不顾自己金躯了吗?怎么能这般胡来呢?——采兰拦不住淑女吗?若真出了大事如何是好?——奴以后定死死跟着淑女,看着你,再不离开了。”
仲喜声色严厉,妍姬听着有些发怵。
长姐如母。她早失双亲,宫中亲人只有两个哥哥,一双弟妹。仲喜姐妹得顷夫人之命,自小就是照顾她的。仲喜善医,性子又稳,岁月流走间她对仲喜的依赖早就如姐如母了。这会儿听仲喜之言,几下就低头禁声,乖巧得像一只犯了错默默蹲墙角的小猫。
待隔间采兰将药煎好喂叔喜服下,进到这屋时,仲喜已重新替妍姬处理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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