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华丽雍容的宫殿不同,后山实在清丽的很,像极了精装细服的倾城佳人未加打理随意散下的青丝。

山行百步,有一石楼,妍姬在前下了肩舆,命闲人退去,在石楼前行礼。

这里曾经囚禁过赵鞅之父赵成,这里流传着一个不知真假的爱情故事,这里是那段感情的终结之处,这里最后也成了赵成的埋骨之所。上军将赵鞅每年携家带口护送妍姬前往铜鞮宫,便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妍姬在石楼前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身边只带着叔喜一个丫头。

小木屋并不难找,孤零零立在山腰,甚为显眼。这本是前年妍姬和姬林玩闹搭建的小屋(妍姬搭了两把手,便当做自己也搭建了),现在居然还没倒。吕黔之后要住在这儿,也不知小屋会不会突然坍塌,把人困死在里面。

屋内没人,妍姬让叔喜在山腰等候,独自登上小山头去寻人。

山下碧绿的铜鞮水潺潺奔流,其间白沙如雪,烟波胜幕。山上浮云游走,吕黔独坐山头,素衣拂动,广袖飞扬。

他是昨日收到齐侯要来铜鞮的消息的。四年间,姬林或直接或间接向吕黔传递了不少齐国的消息,从最初的期待到寒心、到痛恨、到绝望,他却始终做不到漠然。

那个男人曾是自己最崇敬的神!在宸极台内千百次仰望他的英姿,前廷后庭无数次追赶他的脚步,为他苦学六艺,为他亲上战场,只为那个叫做“君父”的男人能够夸自己一句“寡人的好儿郎”。

自己也曾是他疼爱怜惜的爱子!他给了自己除大哥外最多的陪伴时光、最高的赞誉、最珍贵的赏赐。可为什么,他要将自己送来齐国?为什么四年间从齐国奔向自己的永远只有刺客与死士,却无那人一句关心的话语?

吕黔手握陶埙,哀婉之音声声不绝。就算顶着战地天才的名号,四年前的他也不过十二岁,哪里能承受从天堂到地狱的坠落之行?

好在他依旧聪慧,好在他来的是晋国,好在他遇上了妍姬与姬林。所以四年的煎熬,他没注意到自己失了战地的血性,但他知道自己穿上了隐忍的战袍,带上了虚伪的面具,于是他的乐声中没有愤懑、痛恨,只有无奈与哀伤。

古朴浑厚的埙声中,妍姬慢下脚步,闭上眼,大口吸着潮湿的带有珠兰醉香的空气,追寻着曲调中吕黔的情绪,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篪轻轻附和,小改之前凄婉的音调,把低沉沧桑、醇厚柔润的声音彻底融入温暖的春光中。

曲罢,吕黔起身,目色早换成了温柔,见妍姬脸色涨红,想来虽在暮春,算不得热,可不喜山路的她一口气爬上山头还是挺费力的,赶紧递过水囊:“你可来了,渴了吧。”

这话便是说他知道妍姬要来了。

妍姬本不觉得渴,听吕黔这么一说发现嗓子还真有些干哑,接过水囊猛地灌了两口。喝罢见吕黔面若冠玉,齿如编贝,墨眉星眸,神骨秀异,风貌更胜往日,不由一惊:当初的少年将军怎不经意就成了这翩翩郎君的模样?

自去年秋天回新绛,这是两人今年第一次见面,本想乖乖等到及笄礼成后再来相见,可姬云飞那么一闹,妍姬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分开半年二人自是少不了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从哪国贵子混入绛城想和妍姬制造偶遇聊到吕黔是如何从前些日子那场惊险的刺杀中逃生——吕黔虽不愿意讲,却耐不过妍姬软磨硬泡,更何况刺杀的后半段姬林的人已经赶到,他晓得妍姬定然早就清楚了,不过是想听自己讲而已。

待到申时,叔喜来请二人去用飧食,妍姬直道时间过得太快。

飧食是吕黔的仆役江子准备的,江子当年被吕黔从战场救下后便一直跟着他,从战场到齐宫再到晋国。木屋虽不算方便,做出的飧食却令妍姬很满意,于是有些赏脸的边吃边问江子:“诶,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小人一直在这儿啊。”江子挠着后脑勺,表情颇为认真,停顿一瞬,恍然大悟般,说:“啊,小人知道了,刚刚兴许是到后面喂马错过了。”

哦,去后面喂马了呀。

喂马?!

思绪顿时接上早间熙枫台的一幕,妍姬想起自己本是为了姬云飞讨公道来的,一高兴竟忘干净了,停箸瞪着吕黔,嗔道:“今早何故,怎会伤了云飞?”

她本就是故作生气,想扮只可怕的老虎,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撒娇的小猫。

江子欲上前说些什么,可碍于身份停在原地不敢动,吕黔倒是不急,将箸塞回妍姬手中,缓缓道:“吃完了告诉你。”

说不上是因为那对眼中无限的星辰,还是飧食确为可口,妍姬乖乖低头继续用食,忽而觉着不太对劲,自己怎么这么听人家的话?

她随意扒拉两口,道:“吃好了,快说究竟为何。今日你要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定要……定要……哼,定要给云飞出气的。”

吕黔浅笑,伸手牵着妍姬出门绕到木屋后,马棚里赤云和旁边一匹小红马悠然吃着干草。见着赤云,妍姬思绪又飘走了,眼前闪过赛马场上那身骑赤云、青衫绿袍的昂藏七尺躯。

“及笄之礼。”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妍姬第一次觉得这四个字有些陌生。

什么意思?

吕黔见她沉默,接着道:“及笄之年,我为质子,没法送你其他的。马儿还小,体型和你正合适,我训练了一段日子,你再练它一段时间,定是好马。”

“那云飞......”

吕黔笑意更深了:“都说了是给你的及笄之礼,小公子却要抢,往日胡来无妨,这档子事可不行,当然得给他些教训。”

给我的及笄之礼?为了这个打破四年的隐忍、和云飞动手?

妍姬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炸裂,迅猛而绵柔。咽喉间又传来有一丝甜意,清淡而深远。咬了几下嘴唇,她小声道:“我还以为……是你之前伤没好全,所以情绪上有些控制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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