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吧。”

他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想要把三人继续聚在一起。

他是害怕茫然,害怕无所事事。

茫然有多可怕?伊洛见过那些有家人的棚屋民,哪怕日子再苦,总有办法捱下去。

他也是这么捱下去的。在他的记忆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要找到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收留了孚尼和珐瑠,成为自己的家人。

如果在一个彻底自由,没有顾忌的环境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他不敢想。

两人的头顶传来天马振翅的声音,他追出去看,三位威风凛凛的天马骑士驱着坐骑,飞向远处,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发放结束了?”

“结束了。”

他没有回头,保持着张望的姿态,回答珐瑠的问题,与此同时,细细瞥视着周围。

果不其然,几个大鼠的喽啰已经出来了,虎视眈眈地在棚屋间巡视着,讨要每人一千费尼的“保护费”。

太快了。

他根本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猖獗至此!

静待救援的法子行不通。

“钱呢?”伊洛迅速退回屋子里。

“在这呢。”珐瑠把钱袋递过来,伊洛又推了回去。

“收好,待会他们要是来了,就说我和孚尼抢了钱跑了。你可以先交你那份。”

说着,伊洛掀开那床废被子,小心翼翼地往里钻。

棚屋有一个后门。

说是后门,实际是用床褥堵住的风口,后面是垃圾山,他钻了进去,不知道是土是灰,狼狈地摸黑逃窜。

身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踢门声,木头都被踢得咯吱咯吱响。

“钱呢!”

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隔着层层障碍偷听屋内的对话。

“这是我的钱,他们偷了我的两千块,跑了……”“说是三千,就得要三千……”“但是我……”“我不管,你等死吧……”“拜托了,我真的只有这些钱,我知道他们往……”

珐瑠和鼠群在屋子里拉扯了几个回合,伊洛依稀听清楚了。

最后一个鼠群说“把他赶出去”,似乎是要搜刮棚屋里值钱的东西。

伊洛知道不必担心珐瑠的安全了,继续在垃圾山里摸黑前进。

“吱吱,吱吱。”

他突然听到黑暗中,有窸窣的声音。

一开始,伊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很快,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他无法忽略。

在他眼前,猛地出现一抹灰光,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珠,直直盯着他。

还好,只是一只老鼠。

伊洛刚要松口气,心陡然攥紧了。

黑暗里的老鼠越聚越多,成群结队地围绕在他身边,发出瘆人的“吱吱”声,不断聚集,联合,缠绕,成了手臂、眼睛、嘴巴。

紧接着,一个钝物狠狠撞上他的脑袋,伊洛沉沉地昏了过去。

……

“就这一个么?”尖细,高扬的声音。

“就这一个了。”

伊洛昏昏沉沉地醒来,午后的阳光很毒,扎进他的眼睛,让他有些眼花。

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肥大的脸。男人的两腮甚至垂坠了,压着厚厚的嘴唇,像头搁浅的鲶鱼。

细细的胡须杂乱而油黑发亮;两枚眼睛深嵌进脸部,被肉乎乎的鼻翼挤得很散。

圆滚的肚皮,五颜六色的补丁袍子,还有铁线编织的皇冠——铜沙区的垃圾国王,“大鼠”黑特。

伊洛惊惶地往后退,两腿打着摆,身体却动弹不得——两个喽啰把他架住了。

黑特看见他的反应,满意地后退,坐在一张朽坏的大凳子上。

“黑特大人果然厉害,知道会有人偷跑,早早就去垃圾堆里候着了。”

一个喽啰奴颜婢膝地恭维着。周围的混混便跟着附和。

埋伏。

他早该想到,最后一次敛财机会,大鼠会万分谨慎。

他们的身边围着几圈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黑特把铜沙区的住户几乎都叫来了,来围观这场最后的暴行。

人们的神色有的晦暗,有的冷漠,有的恐惧。

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们受到了压迫太多,以至于当拳头偏离自身时,他们对受难者不起一丝同情,只剩下麻木。

“铜沙区内,法外之地。”黑特慢悠悠地念着。

“看来有人是以为,铜沙区今天已经没了啊。”

铜沙区的人都知道一个故事:

曾经有群棚屋民想奋起反抗,在夜里偷袭了黑特。

结果是,他们一刀插进黑特的心脏,干净利落,但一个月后,黑特又死而复生了。

黑特的异能叫【狂躁鼠群】,这也是“大鼠”的由来。

黑特能将身体任意部分化为老鼠。

这是一个极有效率的异能。

在被洞穿心脏后,黑特变成几十只老鼠,在阴沟和垃圾堆里打滚,直到生长得足够大,便重新组合起来。

从那之后,再没人反抗他了。

“说吧,想留住哪条腿?”黑特瘫靠在椅子上,样子蛮不在乎。

如他所料,伊洛的脸上露出了应有的惊恐。

黑特尤为享受这个折磨的过程:看着这些没有异能的人,在他的威胁、逼迫之下惶恐发疯,最终却不得不接受结果。

人人都应该尝尝这个滋味,人人都应该尝尝他的过去。

“你不选,我来帮你选吧。”

肥大的手掌张开,发黑发紫的肉团凝结在一块,形成了几只肥硕的灰鼠,朝伊洛的脚下蹿。

人群看到这几只老鼠,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却又不敢退得太远,生怕自己的嫌恶太过明显,会惹怒这位垃圾国王。

远处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天马的嘶鸣。

大鼠和喽啰们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高空之中。一点雪白在众人眼中不断放大,天马骑士天而降。

但骑士的脸上,却不再是从容严肃的神情。

这名骑士有双风眉,双目含怒,高举佩剑。飞马直直地从天际滑到地面,四蹄落地,高声嘶鸣,似乎抱怨着主人的粗鲁,卷起的尘埃滚滚散开。

钳制伊洛的喽啰们聪明地松手了,只是把他围在中间。

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举动都是自找麻烦。

伊洛稍稍得以喘息,但依旧行动不得。

只听到那位骑士朗声问道:“谁偷看到了我的阶位宝石?”

“阶位宝石……”

众人不明就里,纷纷议论起来。

伊洛这才注意到,原本马套上,额头部位的宝石消失了。而这位骑士和另两位骑士的宝石不同,另两位的宝石只是好看,唯独这位,璀璨夺目,闪烁的光从每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

难道说……

他回想起珐瑠手上莫名出现的伤口,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就看到对方长吁了一口气。

珐瑠朝他吐了吐舌头。

果然是这小子!他和孚尼都在为钱所困的时候,这小子居然还能分出神来,偷偷抠下骑士的宝石。

“骑士大人!骑士大人!”伊洛高喊出声,“我能帮您找到阶位宝石!”

伊洛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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