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伤逝(二)
海秦暗道:“这就是了。怪不得方才见到她爹爹,形销骨立,以为六旬有余,原来受此苦难。”
海秦疑道:“与世隔绝之人,平日苦于同他人无法言语交往,久而久之,言词衰退,几不能语。你爹爹居于大牢之内,被迫杜门谢客二十年,虽说话吃吃,但毕竟能自言语,当真不赖!”
影子见海秦思虑恂达,心中暗自敬佩,言道:“我当时也觉甚奇,问了爹爹,始知原委。原来爹爹深惧自己言词之能尽失,这二十年内,他有事无事便抢先与牢中送饭之人搭话,有时人家不理他,他便咒骂人家,引得人家回骂,以此求得别人与他言说,哪怕骂他几句也好。日子久了,送饭之人都知他言语相激乃是为了攀谈,不再理他。他为了不忘武功及制毒之法,二十年间,每日都要自言自语,小声唱念其中秘笈,以便有机出牢,不忘言词。因此,爹爹虽居牢中二十年,言语之能尚能保存十之六七,也算罕见了!”
海秦喟然言道:“我思你爹爹牢中二十余年,言语不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牢与你相见言欢,此中执念撑持之下,他能克常人难以克从之难,受常人难以忍受之苦,可见你爹爹对你极为念爱!”
影子“嗯”了一声,接续言道:“我与爹爹在地牢之中不敢久留,打伤了几个看守之人,换下他们的衣饰,乔装逃出凌雪教坛四处躲藏。前些日子,听说凌雪教倾巢而出追寻你的下落,于是我与爹爹便相商追踪而来,因而咱们才能在此相会。一路之上,我问及爹爹怎会如此不堪?爹爹痛苦万分,但还是慢慢说出了真相:他今日之下场,全是拜我生母所赐!我的生母便是凌雪教主!”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海秦与冷晶瞠目结舌,当场懵憧无语。只听影子说道:“我当时听了爹爹的言论,神色与你们无异,不敢置信。唉!爹爹见我不信,渐渐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始末。”
“爹爹名讳黄宗章,与珠玑、也就是以后的凌雪教主,唉,我…我…娘,均祖籍福建崇安,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爹爹原本姓王,双亲在其年幼时早亡,外祖父、外祖母,不,祖父、祖母见爹爹敦厚有礼,便招赘入门,与珠玑配婚,视同亲生。由于黄家世代习武用医,施行道义,救死扶伤,方圆一带颇有名望。祖父闲暇之余,喜好配制各种毒药,然后研解,以为**;祖母对易容之术破有心得,时常以此捉弄祖父,祖父甘之如饴。黄家生有俩女,并无男丁,因此武功、用医、制毒解毒之术皆传于爹爹与长女珠玑、幼女云玑,只是云玑年纪尚幼,生性好动,整日游玩,不思研习,武功当然不及珠玑,家人也不责怪。一家人其乐融融,父慈子孝,长序有别。平日里家中一应全靠爹爹与珠玑打理,云玑不理世事,不过,全家人对云玑极为娇宠。”
“二十几年前的一日,祖父外出行医,路遇罹患不治之病之钱姓男子,全身脓血横流,奇痒无比,生不如死。钱姓男子知我祖父研习毒药,百般乞请,求我祖父赐他毒药,好让他早日求死解脱。祖父见钱男之病当世无治,不禁恻隐,但要他拿出毒药了结钱男,他于心不忍,于是拒绝了钱男之乞求。可是那钱男子死心已生,任祖父百般推却,他跪地不起哀求。三番五次之后,祖父招架不住,忖他也活不过几日,不忍他受此大难,犹豫之下,赐药了结了他的性命。这本是好事一件,然而钱姓家人并不承情,向官府告发我祖父杀人之罪,官府昏聩,偏听偏信,不顾乡民求情,立斩了祖父。祖母闻讯,不胜悲愤,服毒自尽,随了祖父而去,好端端的一家从此家破人亡。珠玑气愤不过,杀戮之心大起,数次撺掇爹爹报仇雪恨。爹爹不依,珠玑便以死相逼,爹爹疼爱珠玑,只得应允。某日夜里,珠玑与我爹爹夜潜官府及钱家,尽取仇人性命。命案之后,官府撒下海捕文书,缉拿他俩。爹爹知道闯下大祸,携珠玑、云玑一并天涯逃命,走投无路之下,上了太行山落草为寇,自立珠宗帮,爹爹任帮主。”
“自是爹爹当了帮主,各地英雄豪杰前来投奔,平日劫富济贫,倒也逍遥。可珠玑上山之后,性情反复,暴戾恣睢,常与帮中弟兄无故争执,爹爹体谅珠玑历经家变之苦,均好言相劝,意图化其戾气。可珠玑不但不予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有一回,帮里的二当家任季全因琐事与珠玑争执了几句,珠玑竟私下以酷刑挖了他双目,投牢凌辱直至其死。爹爹得知此事大怒,严令珠玑不得干涉帮务,珠玑自此怀恨在心,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伺机取代爹爹。”
“话说那时我出世不久,尚在襁褓,有日晚上,爹爹抱着我与师父、就是我云玑姨娘正在书房闲谈。说话间,姨娘忽觉眼中夹有异物,痛痒难忍,忙让爹爹察看,爹爹见姨娘目有落睫,于是凑前以口吹之。此时,珠玑不知何时经过房门,心有附会,大叫一声,冲进房内,也不言语,拔剑意欲戳刺爹爹。爹爹与姨娘莫名其妙,抵挡之下忙问缘由。可那珠玑也不解释,口里一直骂着奸夫**之类的话。爹爹与姨娘知是珠玑误会二人,百般争辩,言说他俩清白,珠玑犹不置信。”
海秦忽问:“珠玑凭何误会你爹爹与姨娘之事?”
影子答道:“爹爹当时也甚是不解,事后在牢中反复思虑才明白过来:当日天色已晚,爹爹为姨娘吹睫之状,借着灯光,投于窗纸之上。珠玑刚好碰巧经过书房,从窗外望起,仿若爹爹与姨娘二人脸目相亲,于是便断定爹爹与姨娘行苟且之事。”
海秦看了一眼冷晶,言道:“这等事情,事后解释与珠玑听,难道珠玑不明白吗?”
影子叹道:“事后,爹爹与姨娘都找了珠玑,解释当时的一切,可珠玑为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自言眼见为实,焉会听爹爹辩解?唉,也许笃情之人都是这般猜忌心思吧。”
冷晶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惭愧,心想自己也不正是这般误会秦哥与影子吗?心念之下,不觉低眉顺眼。
影子见冷晶神色,之她已然释怀,心里颇安,言道:“珠玑当时盛怒之下迁怒于人,命心腹拿下爹爹与姨娘,还要摔死我,以绝她与爹爹的情分。姨娘见状跪地,言说我是黄家唯一的血脉承继,恳求珠玑看在祖宗的份上饶我性命。珠玑想起我过世的祖父母,心有敬重,遂应答饶我一命。姨娘见珠玑为人刻薄寡情,反复无信,恐她日后再加害于我,乃苦求珠玑带我远去,在他方将我抚养成人,自己则发誓削发为尼,不进红尘。珠玑看着自己的妹妹及亲生骨肉,终于发了善心,应允了姨娘的恳求。但珠玑深恐我成人后寻她生事,于是让姨娘发下重誓,将个中内情守口如瓶,而且要待我二十岁之时,须让我回山为其效命。姨娘为了救我,便无选择,于是答应了珠玑的无理要求。”
“姨娘带我下山后,珠玑便将爹爹押入地牢,从此珠玑将帮名改为凌雪教,自己则当上教主,清除异己,为害百姓,日益为恶。”
海秦听毕影子谈及往事,大为感慨道:“想不到内中曲直竟如此凄惨!”
影子摆摆手,似是不愿再提此事。
海秦见她意有不悦,言他问道:“此次你与你爹爹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影子复道:“海大哥,此番前来,我与爹爹是求你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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