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嘉十九年春,三月初三,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按大周风俗,这一日春游踏青,临水饮宴,佩兰祓禊,消垢祈福。

皇室于大内麟德殿设宴,宴请宗亲勋贵,高官家眷,君臣同乐。

身着浅粉桃花裙的小宫女如羽蝶般穿梭其间,丝竹阵阵,笑语频频,好一派乐融融潋滟春色。

却偏偏,在无人回廊处,正有两人争论辩驳不休。

“曲大人,听下官一句劝告,切莫多事,恐要触怒天颜啊!”

“方大人!”虽年逾六十而精气不减,这一声含怒带威,直惊的方子昂浑身一凛。曲清远伸手欲推开身前拦路之人,口中连连说道:“圣上竟能有此等闲情在此处宴请官员,却为何不能过问定远巡抚被刺一案!一州之长,封疆大吏!竟也能死得不明不白不成!”

“曲大人,皇上不过问此案是因为昨日早朝有人弹劾定远巡抚贪墨一事。如今诸事尚未查明,中书省拟好的诏敕只能留中不发。”

“贪墨一事纯属无稽之谈!伯远兄岂是那等目无王法纲常之人!况且即便真有此事,也应查明他因何无故被害!”越说越是激愤,曲清远双目赤红,胸腔起伏不断。

方子昂还在拦他,“大人既知今日是上巳饮宴,除却前朝百官还有皇后娘娘和众位公主及命妇女眷,岂能在此等场合下出言进谏!圣上一向不喜后宫干涉政事,大人莫要触了圣上的霉头!况且大人非属谏官之职,反倒让他人抓住把柄,参你个越权之罪,那当如何是好?”

“何为越权,我身为国子祭酒自然有监察弹劾之责!况且谁会参我,不外乎是二……”

“曲大人。”

一道轻语盈盈带笑,如一缕春风。拂面而来,吹皱春水般划破这一处方寸之间的剑拨弩张。

方子昂暗暗抹去额角冷汗,长吁一口气,幸好那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几字尚未吐出。语声自身后而来,他连忙回身看去。

少女翩然而至,裙裾飞扬,浅笑妍妍。

其貌如莲,明丽雅逸。其神如月,清辉姣姣。

此等端华风姿,世上唯此一人尔。

“臣等见过殿下。”二人躬身问安。

“二位大人免礼。”萧熙然抬手虚虚一扶,明眸在二人间流转一圈,淡声说道:“二位大人许是不知,父皇今日参阅了几篇会试举子的文章,赞誉有加,圣心大悦。钦点了十几名举子,在殿试之前特允其今日入宫饮宴。想必举子们都想拜见一下曲大人,大人此时不在正殿,却是在此和方大人偷闲一聚。”说到此处萧熙然浅笑盈盈,“叫父皇知道了岂不是要斥责曲大人了?”

这几句话在曲清远的心中转了几转,知晓其中深意后顿觉背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下官糊涂了,谢殿下提点。”曲清远忙又一次躬身。

“大人哪里的话?本殿也只是从此处经过随口提了几句罢了。皇后娘娘在栖鹭阁命人传唤本殿,本殿先行一步了。”说罢不等二人反应,径自带着身后的宫女走了。

“臣等恭送殿下。”

眼见着萧熙然转过前方的回廊消失在二人眼前,方子昂突然失力般倚上身侧的廊柱。

“幸而七殿下此时经过,否则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正是如此。”曲清远点点头。

“想必此时圣上正同那些举子们在一处,正是彰显天恩浩荡,皇权尊贵之时。举子们虽得圣上恩典入宫饮宴,然其尚无官职,不可听闻政事。以着彼时大人那不惜死谏以明志的架势,倘若刚刚真的面圣进谏……”

方子昂话未说完,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圣上这几年越发听不得贬责之言,何况是当着举子们的面?

当真避过一劫。

二人整了整官服向正殿而去,心中还在想着多亏了刚刚恰巧经过此处的七殿下。

而此时的萧熙然已然来到了栖鹭阁。

临水而建,白鹭常栖,故名栖鹭。

婉转回旋的亭台建于水上,琉璃碧瓦,画柱雕梁。彩檐下挂着层层烟纱叠幔,随风摇曳轻舞,倒映在水中宛如道道霞彩,水雾朦胧,分不清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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