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针摆向六时,天空还陷于一片墨黑,冬日的清晨较于往日都要迟那么一些。如积木般紧凑的住宅区内,某些住户的窗口,已经渗出一丝灯光。

郑和志双眼紧盯着显示屏幕,他的眼珠在他不大的眼眶内活跃地转动着。尽管他感觉上眼皮已不如前半夜来的那样轻盈,但是他依然铆足着精神,手拿着触控笔在数位板上熟练地滑动着。他的目光追随着光标的移动,进行着以像素为单位的精确工作。他持续这个状态整整一个晚上了。

正在他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时,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他不悦地咂了咂舌,不舍地将手上的触控笔放下,接起一旁震动着的手机。

“现在进展如何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显得有些疲乏。

“之前图像上有瑕疵的地方,我正在用后期软件进行修改。”和志乘着接电话的空闲,合上眼睛,用手指轻柔地捏着自己的鼻梁,“大概还差渲染最后一道工序了。视频前半段的剪辑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后半段需要等我这里修改好才行。话说等片子完成了,给我什么好处呀?”

“嗯,不错。那估计还要多久?”

“估计还要两个小时吧。”

“什么?还要这么久!”对方的情绪似乎被和志挑了起来。

“开玩笑而已。换做别人两个小时而我只需要别人的一半时间。”和志颇有微词的地打趣道,“看来你只关心你拍的东西,完全不在乎奋斗在第一线的我嘛。”

“唉,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嘛。那你继续加油!等你的好消息。”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就急切地挂断了。

“喂喂!还没告诉我好处是什么呢!”和志不满地将手机甩在桌上,默默抱怨了几句后,又一次把视线转向电脑屏幕,然而之前的那一通电话仿佛一道水坝,阻碍了他思绪的流动,他的视线变得涣散,难以集中。他拿起放在杯垫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而咖啡的热度早已散发掉了,留下的只有瑟瑟的冰冷。他无奈地放下杯子,重新振作起来,又一次将身子扎进显示屏里。

当和志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心里很明白他办完手里的事情,天色已经亮了。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沉,脚也很重,走路有点失去平衡。打开房门,走入客厅,父母已经出去上班了,桌上留着用保鲜膜盖着的饭菜。碗下则压着一条白色便签,上面是母亲给自己的嘱托,还是那些陈年旧词,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吃药。

洗漱完后,时间过了十二时,他和朋友们约定下午两点在秘密基地开会。当然他们所谓的秘密基地,只不过是陈铭修的家里罢了,他们这群伙伴都是在同一所高中读书的学生。和志喝着剩余不多的速溶咖啡,走回卧室,昨晚工作了许久的电脑正处在待机状态,他盘算着离碰面时间还早,要不要玩一会儿游戏。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手指拜昨晚的工作所赐,已经不听使唤了。这时,他下意识想到什么,走到橱柜里拿出一只白色小箱子,他打开盖子,眼前是一块块用纸盒装着的药片,他的心理再一次沉浸在焦虑中。他明明不想面对自己被病魔折磨的痛苦,可每天都要打开这个箱子,去正视这些令人感到刺痛的现实。他合上盖子,那些药物带来的刺痛感依然附着于他的身上。

他清楚地记得罹患心脏疾病是在刚升入高一的时候,那时也正逢冬季,他在学校上体育课时心脏猛然一阵绞痛,那是一种有人用力捏住他的心脏往外撕扯的感觉。他痛苦地用手按压着心脏的位置,浑身无力地摔倒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他依稀听见耳边有女生的尖叫,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而后就失去了意识,当他醒来后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和志那时曾一度认为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但父母却表现的格外冷静,他们劝说和志不要胡思乱想,但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电视剧里,那些千篇一律的镜头。身患绝症的病人家属配合着医生一起隐瞒病情,只为了不让患病的人恐惧绝望。于是,和志忧心忡忡地在医院度过了漫长的一周检查后,最后顺利出院了。

这个结果,屡次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是多虑了。但当那些堆积如山的药物摆在他的面前时,他觉得自己连同生命都被人欺骗了。他彻底地感觉接下去的每一天里,都不再是真的自己,只是填充了各种药物的皮囊怪物。

他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他的精神也颓废到了极点。尽管之后的生活和普通健康人没多大异样,但是他依然能隐隐感觉自己的变化,倒不是生理上的变化,而是身心上的变化。他曾立志在高中获得好的学科成绩,而后追随自己的初衷考入理想的大学,更进一步实现理想。如今,他浑然没了那份斗志,他每天都会思考,就算那样做了又能如何呢?改变不了他罹患病症的厄运。即使现在的身体无异于常人,但这都是药物在背后支撑着他孱弱的身体。

他对命运的妥协与屈服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然而,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那就是他的梦想,开发属于他的游戏。无论是人物建模的设计,还是引擎程序的开发,或是音频的编辑等等他都不亦乐乎地啃食着书本上的知识,不断地去钻研,去尝试,可他却始终做不出,能令他满意的游戏。

转眼间和志升上了高二,他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尘不变地走下去,但却在某种机缘巧合下,他与同班的陈铭修相识了。

“你在设计游戏吗?”

或许是沉迷于书本上的内容,亦或者是很久没人主动找他说话,和志被突如其来的搭讪,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将看了一半书合上,转头看向那个有闲情找自己谈话的家伙。

留着一头刺猬发型的男生,笑着看向自己,他的五官端正,鼻子下的人中很深。

“你是。。。。”和志在脑中不断搜索着有与这张面孔相匹配的人,答案是根本不会有。和志在班里一直沉默寡言,很少与其他人聊天,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有所接触,但是就算如此,也不会去特意记住别人的样貌,甚至是名字。

“陈铭修,我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啊!每次参赛得奖的黑板报都是我设计的呢。”他自豪地介绍着自己。

“这样啊。”然而和志对他毫无兴趣,将头重新转回去,打开之前看的书。

“喂,起码也要问问我有什么事找你呀。”铭修就这样被轻易地无视了,他略显尴尬地皱了皱眉头。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嘿嘿”,他充满神秘般地笑了笑,“其实吧,我从上学期就在关注你了。我发现你每次上课总是睡觉,醒了后就会看这本书。换做别人,可能只会觉得你不过是个不爱学习的差生。”

当面前这个男生说到这时,和志心里泛起一丝不悦,想要打断他的话。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一定很聪明。“这个叫铭修的家伙,说出了和志意料之外的话,他改变了打断他话的想法。

“你看的这本书我也有看过。是关于游戏软件开发的教程吧。”

和志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书本的其中一页上,他此时对打扰他看书的这个刺猬头不再抱有敌意,相反想要听听看,这个人找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然而这本书上写的内容对我来说太难了,虽然我打从心里喜欢游戏,但是真的要我跟着书上一步步去做,真的是很困难。所以我只看了书上的前两个章节就放弃了。”他作出了一副苦恼的表情。

“你既然都没坚持看下去,我觉得你只是打从心里喜欢玩游戏吧。”和志把心里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口。

“啊!真是一针见血的谈话。没错,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帮我呀。”

“我能帮你什么?”和志疑惑地重新看向他。

“我想要拍一部微电影,我需要你做我的电影后期。”铭修充满期待地看着和志的反应。然而和志却觉得这个要求十分强人所难。

“我还以为你是要让我做游戏,给你玩呢。居然是。。。电影后期,那我看来帮不到你了。”和志耸了耸肩,又把头转了回去。

“你别这么说嘛!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他央求着和志,“做导演是我毕生的梦想,但是只有我一人是完成不了整部电影的,我需要一个团队,而你是最佳的人选。”

“哦?是吗?我只是一个学习“游戏开发”道路上的初学者,我没有实力去帮你。更何况是你所谓的电影后期,那是我从来没做过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强,更专业的人。”和志设法说服这个迷途少年,他实在不想揽上这种差事。

“你能够坚持把如此晦涩难懂的书看完一大半,我觉得你对于电影后期的学习也一定不在话下!更何况我拍摄的只是微电影,需要的技术也不是很强,给你的压力也能说是微不足道的。况且,电影后期的工作和开发游戏都需要借助电脑来完成,两者也并不矛盾嘛。求求你了!”铭修眼神坚定地看着和志,他不依不饶的精神令和志有点招架不住。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就算我的学习能力很快,能够完成你所给我的任务,但拍电影又不是只有我后期一个环节,更重要的演员,剧本,灯光师,摄影师,服装设计,美术设计等等,这些你总需要时间准备吧。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和志说完,迅速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稽之谈,这种半吊子的人还想拍电影做导演,他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成品已经完成了呢。”

这一句话如一把射出的利箭,直穿和志的胸膛,他刚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地缩了回来。

“你是说真的吗?”和志从心底不由地发出质疑,“你是说你的电影已经拍完了?”

“当然!不然我急着找电影后期做什么?”铭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悠然自得的笑容。

‘这小子居然发动了暗藏许久的杀手锏’,和志这么想着。

“怎么样?明天正好是周六,我们约定个时间在。。。。在哪里碰面呢?”

“等等,我可没同意你呢。”和志虽然嘴上还在争辩,但声音明显没了底气。

“这样吧。我给你先看我拍摄的内容。如果你真的对片子感兴趣,就来帮我。要是觉得很无聊,那我也就不会强求你。但前提是你不能故意说无聊,而是得给我一个你认为无聊的理由。”

和志听了他的话,觉得自己也没有太多理由拒绝,于是只好答应了这个提议。然而那时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被这种人拍的电影打动,到时候不用伪装,也能好好的拒绝。

“那在哪里碰面呢?”

“嗯。。。直接来我的秘密基地吧!我把地址和我的手机号写给你。”

“秘密基地?”

“嗯,你来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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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和志从回忆中苏醒时,他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才刚过去半小时。虽然距离约定时间还绰绰有余,不过他不是快节奏的人,和志决定穿上衣服提前出发,还能顺道在街边的商店里买点去“秘密基地”需要的食粮。

冬天的风夹杂着落叶的味道,吹在脸上有点凉嗖嗖的。和志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前行着。街上的人零零落落的,完全没有周末的氛围。他气定神闲地环视着周围,信步走入路口拐角的一家便利店。他站在摆满了食物的货架前,挑选着各式种类的零食。

等他走出便利店后,手里多出了一大袋的食物,有自己的,也有分给其他人的。他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融入了铭修的团队,而且还会有心给他们带吃的,这换作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他凭着记忆朝着“秘密基地”的方向前行着,期间他路过了好几家音像制品店,虽然他已经经过这里不下五次了,但今天这几家店门的橱窗上都贴着最近流行的同一张电影海报。那是一部典型的科幻巨制电影,名字叫“异能失控”。尽管和志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但因为这部电影的火爆程度相当了得,他也早已耳熟能详。

走过商店街,又绕入一条曲折幽静的小巷,巷口外是一片广袤的绿地。或许是冬季的缘故,绿地里的植被都已枯黄凋零,无人使用的健身设施,被纷纷遗弃在了角落,显得沧桑而又寂寥。绿地外是一条延伸向前的柏油路,道路与绿地相沿的地方设有着围栏,那是用一排排低矮的木桩,用粗黄的绳子相连而成的。和志走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向前踱步而去,走了不到十分钟,远处依稀能够看到楼房的轮廓,铭修的家就在那里。

走到铭修的宅邸,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两层楼的西洋别墅,别墅外是围了一圈的私人花圃。和志长按了下大门口的电子铃,很快铭修便开门走出来迎接他。

“哟!还带礼物呢。”铭修喜出望外地接过和志手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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