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智好好地想了,想的结果是:任它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我还做过去的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被张主任不幸而言中,同事的随波逐流,果然让她成为孤零零的异类;有的同事甚至半真半假地当面批评她假清高,连累了大家。张主任对她显然也没有过去亲切了,脸上维持着冷漠,不到不得已不会跟她说话、找她办事。药房和辅助科室的人看见她,眼中似乎要射出钢针来刺她几下。这使她非常纠结、痛苦。她无法理解,平时和蔼可亲的领导,和睦相处的同事,怎么会变成另一种人?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张主任说得对,不从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与众人为敌。

学生时代的锋芒毕露渐渐收敛了,金刚怒目地反击同事她也做不到,跟一般朋友也难以找到共同语言,难以抚平内心深处的褶皱,只有回家撒娇似的跟亲人诉苦。

然而,她担心使得爸妈、爱人跟自己一起痛苦,就独自一天天坚持着,忍耐着,惶惑着。这天,她实在忍不住了,终于第一次跟母亲详细地谈了自己面临的难题,诉说了心中的苦闷,说到伤心处几乎要痛哭一场,最后她问:“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何德香想了一会,说:“最近,我在街上经常听见人骂医院、骂医生。跟你爸背后议论过好几次,很替你担心,就是一直没好问你。今天你自己说了,我就谈谈我们的看法。珍珍哪,昧着良心在病人身上捞钱,伤大德呢!你爸让我得便时提醒提醒你,人家你管不了,你得把自己管住。他还教我跟你说,假如你没有回扣,奖金少,钱不够用,就跟他说一声,他可以卖藕、卖粮贴补你一些,就是希望你千万不能在病人身上捞,那是会遭报应的啊!”

傅智听了,体内像发生了地震,一波一波的震波从心中掠过,她大发感慨:“妈,我没想到你跟爸会这样想,这好比让女儿吃了定心丸,今后我绝不会再动摇了!我跟德光的钱足够家用,不要你们再给我贴钱,只要你们身体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母亲担心地问:“医院会不会批斗你?开除你?”

傅智开心地笑起来:“妈,现在不是文革年代,他们不敢。”

何德香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我就放心咧!”

此后,傅智依旧按照病情施诊,该查什么就查什么,该开什么药还开什么药。有拥军优属对象这个“金刚罩”罩着,科室不好过分拿她怎么样,但奖金和回扣却对她毫不客气,去别人的口袋如过江之鲫,来她的口袋似漏网之鱼。护士长得到张主任的暗示,安排病人特留神,“肥的”不给她“浪费资源”,“瘦的”或者“骨头”让她去啃。没人敢告诉她这些隐情。她隐约察觉一二,却觉得这是“咎由自取”,犯不着大动干戈,但仍然免不了不痛快。

钱少拿一些,是早在预料之中的,她倒不怎么为此难过,难过的是孤独和寂寞如影随形,好像在浩瀚无边的沙漠里踽踽独行。失眠和焦虑似水蟒缠绕着她,经常一觉醒来,眼角有泪。幸亏父母亲不断地安慰、鼓励、支持她,德光也不断地写信启发、开导、激励她。

德光在信中说:“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烈火熬炼,才知道真金可贵。求仁得仁,就不要心生怨愤。随波逐流,你就是泯然众人。我就喜欢你做一朵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梅花!孤芳自赏又有何妨?何况我和爸妈、亲戚、病人都是你始终不渝的铁杆粉丝。”最后,他开玩笑说:“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哥哥我是你的坚强后盾护身的狗,谁敢摆在脸上欺负你,我就去狠狠地咬他一大口!”

傅智读到这里,不禁咧嘴一笑。

她终于凭籍亲人给予的鼓励,和自己本有的信念,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顽强的斗志,一次次击败难以言说的痛苦,熬过最艰难的日子。

偶然有一个黑色幽默降临,给她沉闷的池塘里激起了一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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