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怜跟随众人行走在石板铺的夹道上,她向左右看了看,两边是高大的院墙,只能看到院墙里层层叠叠轩峻壮丽的屋顶和飞檐。这么多的院落,不知道两个孩子被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在寿宴上两个孩子是否能亮相?这么多天没见孩子,她心里想念得很。    众人先被领到了一处院子里,驸马府里的管事大声告诫着他们:“你们先在这儿候着,左边的柴房里是女人解手的地方,右边的杂物房里是男人解手的地方,你们一定要解决好自己的麻烦事儿,一会儿去了宴会厅就不许再随意走动了。今日来驸马府的可都是高官显贵、皇亲国戚,若是冲撞了贵人,你们喜庆班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艾怜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院门口有带刀的侍卫把守着,这架势根本就是不许他们随意走出院子。没想到驸马府的人防范得如此森严,如果她有危险怕是不好逃脱,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小七,发现她也在密切观察着周遭的情况,看到王延龄给她的小保镖一副严阵以待十分靠谱的样子,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等柴房里快没什么人时,艾怜和小七也进去了,室内地中央放着两个净桶,里面臊臭味冲鼻。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讲究了,艾怜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在小七的帮助下把长长的衣裙一层层撩起,尽量使自己不要碰到桶沿上,费力地半蹲下去解手。    从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阶级的差别来,如果是驸马府的贵客上厕所,肯定不是这种简陋的条件。    还是现代社会好啊,起码是倡导人人平等的。    两刻钟后,等所有人都解决完了生理问题,喜庆班的人排着队被管事领到了一处华堂之上,这是一个很大的厅堂,里面富丽堂皇,灯火通明。四个角落分别摆着一个方形的大铜炉子,炉子里的碳满满的,每个炉子都围着几个侍女在忙着筛酒,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美酒的醇香味道。    洪班主命班子里的人把乐器摆好,趁客人未到,让舞伎先彩排一下,熟悉熟悉场地,然后他让艾怜和小七混在乐师之间,在不显眼的后面角落处坐着。    一炷香之后,有管事过来,让歌舞伎安静不许出声,堂上顿时静了下来。    男仆们动作利落却又鸦雀无声地抬着一张张几案摆在了大厅上,大厅正中上首设一席面,其余席面分设在两侧,中间的地面铺上红毯,留作供歌舞表演的场地。    摆设好之后,管事们开始把客人往华堂里领,很快有侍女井然有序地依次开始端上果品冷盘。    门口处有高声通报客人的管事及引领客人就座的侍女。客人们都有固定的座位,能坐到这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门显贵,再就是手握重权的高官大员。    艾怜混在乐师中间,听着通传的声音,对照着走进来的客人,认识了不少高官显贵的脸。    偶尔有嗓门大的客人在门口说笑着,话里的内容让她很快明白了陈世美就在大厅的门外处迎候着客人。    这个厅堂里来的都是男客,想必女客是在别处由公主负责招待吧?    当客人们快要坐满的时候,艾怜听到了通传声:“参知政事王延龄大人到——”,大厅里客人的说话声顿时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    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陈世美和王延龄并肩走了进来。本朝最有名的两位美男子,一个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一个雍容华贵,风流倜傥。    陈世美身着金线绣花的红色外袍,内敛沉稳的气质压住了身上艳丽的色彩,更显得他温儒典雅,风华绝代。    王延龄一身素白暗纹锦袍,容颜昳丽,眼波潋滟,摇着把扇骨红如鸡血的折扇,整个人显得张扬洒脱,惊艳绝伦。    堂上的客人见这二人走进来,都纷纷起身向二人施礼。    二人边走边向两边的客人拱手回礼。    等客人们都坐下后,陈世美对王延龄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相爷上座。”    王延龄含笑推辞道:“今日乃驸马爷寿辰,寿星最大,驸马爷不必多礼,请上座。”说罢,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去了左侧下首最前边的位置坐下来。    待侍女们斟上美酒后,陈世美举杯道:“今日乃世美三十岁寿辰,古人云‘三十而立’,各位都是朝中重臣,国之栋梁,我如今能在这里与诸位大人欢聚如此,不枉此生。世美感谢各位大人光临寒舍,先干为敬!”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客人们也纷纷举杯饮了杯中酒。    王延龄喝了一口后放下酒杯道:“驸马爷惊才绝艳,龙章凤姿,当年高中魁首,被圣上一眼相中,招为皇家乘龙快婿,如今与公主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让我等羡慕不已,我等同敬驸马爷一杯,祝驸马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于是下面众人一起端杯祝愿,皆饮了杯中酒。    酒过三巡后,管家在陈世美的授意下,让喜庆班开始表演歌舞,为众大人与王公们助兴。    一时间堂上杯觥交错,推杯换盏,歌声缭绕 ,舞步轻盈,一派繁华富贵场。    之后,耍百戏的汉子和小丑们相继上台,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身处在这喧嚣繁华的场所中,上首坐着的主人陈世美却犹如浊世清公子一样,面色平静、无波无澜,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表演。    王延龄的目光掠过陈世美时,与他不经意对视了一眼,便执起酒杯,隔空敬了他一下,抿了一口后,转过视线,看着场中央肥胖的小丑夸张滑稽的动作,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冷笑。    艾怜不知道王延龄什么时候让她上场,心里始终紧张得很。驸马府中的侍卫、小厮和侍女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因此能够让外人一眼分清驸马府的人。    她缩在乐师堆里,偷偷地巡视着全场,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韩琪的影子。    又是一轮歌舞表演,此时酒香人醉、胭脂迷香,客人们已然对歌舞失去了兴趣,彼此间交谈寒暄着,或是相互劝酒灌酒,个别客人借着酒意开始放浪形骸起来,搂着身旁伺候斟酒的美丽温顺的侍女开始动手动脚。    几曲歌舞过后,王延龄不动神色地瞥了一眼喜庆班班主,洪班主会意,摆手停止了音乐声,没有了吵闹的音乐背景,大厅里清净了不少。    洪班主大声道:“接下来请贵人们欣赏一首琵琶曲。”说完,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厅堂中央。    艾怜缓缓起身,从众乐师中间脱颖而出,很快便把全场的视线吸引过来了。    只见她身穿一身素雅的天青色衣裙,系着朱红色的腰带,臂上搭着白色透明的薄纱飘带,怀抱点着亮米灰图案的灰调色琵琶,青色面纱半遮着脸面,露出来的一双漂亮眼睛有种摄人心魄的妩媚感。    她袅袅娜娜地从乐师中走了出来。    她的这身装扮既不同于其他女伶的热烈艳俗,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素净而犯了主人寿辰的忌讳,总之,让人看了觉得很是舒适,真是个雅致的女子。    她走到椅子旁,屈身施了一礼,坐下开始弹奏。    她一上来,陈世美的脸色刷地白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女子遮了一半的容貌和身形,心里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潘氏。    艾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拨,琵琶音顿时如玉珠走盘,大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她低头集中注意力,轻拢慢捻抹复挑,琵琶发出了忧愁哀怨,如泣如诉的声音。    前奏过后,她红唇微启,吟唱道:“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还,谁知遥遥无期?……”    她一张嘴,陈世美就听出了潘氏的声音,心里不禁火冒三丈,真恨不得上前亲手掐死她。    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当众献曲,有失妇德!    她到底想做什么?    “薄情寡义将情负,转手怀抱新人眠……哪堪回首,泪如雨下……何曾顾念,旧人伤情。”    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了。这该死的女人,他给她荣华富贵她不要,许她夫妻团聚她不肯,如今却在众人面前给他难堪,她这是活腻了吗?    陈世美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潘氏的唱词,悲切凄婉,当听到她唱“黄土垅里,公婆埋骨”的时候,他想起爹娘生养他一场,如今一抔黄土,不知葬在何处,作为独生儿子,他竟从未在爹娘坟头上敬过一炷香,烧过一张纸,顿时,眼睛酸涩难忍,眼角隐隐有了泪意。    他心里羞愧难当,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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