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位于离集市不远的永福村,入村口,先是见到一方水域宽阔的荷塘,荷塘的一面有一排竹林,竹林背后若隐若现的府邸便是阮家。 阮丰年多年经商,积累下良田金银无数,是文县有名的富户之一。当初建府邸时,阮老太太想着儿子财富颇多,力劝其迁居县城,但阮丰年不想离家乡太远,最后还是选择在本村落户。 阮府的格局比顾家要大上许多,内里院落结构、人口关系也远复杂于顾家。马车刚停在门口,从大门内立时跑出几个小厮上前伺候,紧接着内宅管事的余氏带着一群婆子丫鬟出来迎接。 阿汝和周氏还坐在马车内,便已有两个丫鬟上前,轻轻掀开帘子请二人下来,另有一名小厮端来一只杌子放于马车跟前。 周氏扶着丫鬟的手下来,见苗氏也由余氏扶着下了车,不禁笑道:“真难为你将这宅子里的上百号人□□得当,回回来你家,凡事没有不妥帖的。” 苗氏谦虚的笑了笑,余氏在一旁补充道:“今儿咱们太太可是算准了太太和小姐要过来吃饭的,早早就吩咐准备着了,眼下堂屋里为太太和小姐晾好了茶,您快进里边坐吧。” 余氏是苗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从前又是苗老太太跟前的人,说话做事十分有分寸,可说是苗氏管家的得力助手。 午饭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好,几人有说有笑的进门,直往正堂里去。宅子里布置优雅,院中不乏水榭亭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之处,各处房间也都是掩映在花草古木之中,颇有苏州那边园林的韵味。阿汝不曾来过这里,被这些妙景看得眼花缭乱。 苗氏到正堂后,见里面只有几个丫鬟静候着,便问:“老太太呢?” 余氏见太太脸色不大好,忙道:“老太太在绿菊院歇着呢。” “小姐难得回来一趟……”苗氏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周氏知道阮家的一些情况,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阿汝好歹是孙儿辈,该阿汝去拜见老太太才对,正好我也许久没见老太太了,不如一起去绿菊院看看她老人家吧。” 阮老太太一向不重视女孩儿,尤其有了阮晟川后,将孙子宠得无法无天,几个孙女反而不大待见。偏偏阮晟川又非正房所出,而是阮丰年的妾室生下来的,苗氏膝下现只有两个女儿,是以这些年苗氏明里暗里没少受气。 此刻苗氏便不大看得过眼,闻言忍不住说了句:“大哥大嫂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你又是咱们家的贵客,我也是一早告诉了她今日要请你们过来吃饭的,老太太真是……” 周氏早知道阮老太太的性子,因此并不计较,反倒软言去劝苗氏别动气。苗氏也想着有客在家,不便将家里的琐事摆出来叫人笑话,遂也心平气和下来,引阿汝去绿菊院拜见。 出得正堂,穿过一条长廊,再跨过一座小桥便是绿菊院,因是老人家住的地方,院里格外清净。阮老太太正倚在一把圈椅上打盹儿,旁边站了两个丫鬟轻轻摇着扇子扇风。 “老太太,小萝回来了。”苗氏上前叫醒婆婆。 阮老太太闻声醒过来,“嗯”了一声,觑眼往门口那边看了看。 周氏连忙将阿汝往前推一把,低声道:“快去给奶奶请安问好。” 屋里光线较暗,阿汝只见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淡淡的笑着,面容并不如何慈祥,便有些怯怯的。阮老太太虽不重视女儿,但半年不见小萝,她心里其实也很想念,因此阿汝走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请安便被她拉进怀里,说道:“才几个月不见,小萝就长高长胖了。”话毕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阿汝的脸被摁在老太太的肚子上,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便挣扎着从老太太怀里出来,然后略吸了一口气,恭敬地请安、叫了声“奶奶”。 阮老太太见孙女与自己不大亲近,脸上就有些不高兴,遂只淡淡“嗯”了一声,从旁边桌上的碟子里拿来一块糕点递给阿汝,道:“你难得回来,别拘束,好好玩就是。”话毕又恢复之前倚在圈椅上的悠闲姿态。 苗氏见老太太不悦,便叫余氏带阿汝出去玩,自己则和周氏留下来陪老人家说会儿话。 余氏带着阿汝来到苗氏两个女儿住的静兰院,阮栀玉和阮竹玉两姊妹听闻阮小萝要回来,正等母亲派人来招她们过去见面,没想到余妈妈直接把小萝送了过来。 栀玉从前和阮小萝最为要好,看到阿汝立马飞出屋门,捉住阿汝的手便不放:“姐姐,你终于回来啦!”竹玉今年只得四岁,对阮小萝印象不深,因此只是站在栀玉身后呆呆傻笑。 阿汝没见过两姐妹,不禁吓了一跳,不过她看出从前阮小萝应该和这两姐妹关系不错,便也十分欣喜地说:“是啊!好久没见过你们了。” 栀玉调皮一笑,拖着阿汝就要进屋,余氏见三人相处和谐,想到手底下还有事没做,就叮嘱二位小姐要好生照看阿汝,栀玉闻言头也不回,只向后摆摆手,不耐烦道:“哎呀我知道,忙您的去吧。” 余氏从静兰院出来,又去通知其他小姐过来陪阿汝,这才去忙自己的事。 栀玉虽要小两岁,但已和阿汝一样高,她把阿汝摁在凳子上坐下,笑嘻嘻从一个柜子里翻出所有收藏的玩意摆在阿汝面前,说道:“喏,你走后我又收集了好些东西,就等着你回来给你瞧呢。” 桌面上有竹蜻蜓、泥彩人、九连环、木头雕刻的十二生肖……阿汝没见过这些玩意,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她好奇地拨弄着这些东西,羡慕的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儿来的啊?” 栀玉得意的笑了笑,俯下身对阿汝道:“我偷偷叫门房大叔给我带回来的,你别告诉我娘啊。”说完从那堆东西里将十二生肖全部挑出来递给阿汝:“这些都是预备着送给你的,好看吧?” 集市上的手艺人卖的小玩意虽都不贵,但做工都不错,阿汝看着雕刻得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心里欢喜得很,拿起一个小兔子爱不释手,连连点头:“好看!这些真是送给我的?” “当然了!”栀玉将手大方一挥,立刻转身搜出一个小布包来,将十二只小动物替阿汝打包,才将布包系上,便听见门外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声音。栀玉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捡回柜子里,对阿汝道:“她们两个最烦了,我才不给她们看。” 话音刚落,两个七八来岁、皆身着浅蓝衣衫的女孩儿笑着进来,她们是翠竹院花姨娘的女儿阮玫玉和阮棠玉。栀玉桌子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完,棠玉眼尖瞧见,立刻小跑着奔过来,眼睛逡巡一阵,随手拿起九连环问:“大姐,这是什么东西啊?” 栀玉料到今日定是要折去几件玩意了,心里十分不乐意,便没好气道:“九连环,你连这个也不晓得吗?” 棠玉倒也不恼,傻呵呵地笑了笑,继续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显然是舍不得放下了。玫玉性子稍稍倔强些,见栀玉态度不佳,立刻上前拖过棠玉手里的九连环扔到桌上,骂道:“没骨气,你又不是没零花钱,什么东西买不到,非要来馋别人的,你都看不见人家不乐意吗?” 栀玉不屑争辩,也乐得玫玉管好自个儿的妹妹,闻言只瘪瘪嘴“切”了一声,一边把东西收起来,一边轻轻斥道:“一进门就顾着别的,小萝姐就坐在旁边,你们是看不到吗,不知道打个招呼啊?” 阿汝不大在意这些细节,听到栀玉的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起身和玫玉棠玉见礼,两姐妹从前都和阮小萝不熟,交情甚浅,不过是为着能出来玩儿才过来看看的,因此对阿汝也只是淡淡的回礼,之后便坐下来自顾自的玩儿。棠玉虽然没再拿什么,但眼睛一直还黏在那些玩意身上,花姨娘平日管的紧,她很少见到这些东西,眼巴巴地看着栀玉一件件收回柜子里。 栀玉受不了她的眼神,无奈的随手挑出一对鸡蛋大小的彩色不倒翁递过去:“算了算了,送你两个吧。”棠玉连忙双手接过,爱得宝贝似的,气得玫玉在一旁直拿白眼看她。 阿汝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便凑到一直呆呆的竹玉身边,同她说起话来,竹玉年纪虽小,说话还不大利索,但人软软糯糯的很是可爱,阿汝和她倒也玩的开。栀玉将柜子放回去后也来加入,没一会儿,两姐妹开始教阿汝玩起挑花绳来。 玫玉姐妹俩渐渐被晾在一边,自觉没趣,便出门去小桥那里玩水了。 须臾,午饭已经在饭厅里摆开,余氏忙遣来一个丫鬟到静兰院叫几位小姐去吃饭。阿汝和栀玉两姐妹有说有笑,一路走到小桥那处,刚与玫玉棠玉会合准备往饭厅那边去,便见三个丫鬟追着阮晟川过来。 “小少爷,你慢点儿!”三个丫鬟在背后无奈地喊着,阮晟川恍若未闻,看到几个女孩子站在小桥上越发兴奋跑得快。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从前懦弱文静的阮小萝,贼兮兮的笑了笑,上去就抓住阿汝头上扎好的丸子往下扯,口里说道:“嘿嘿,小骡子回来了!” 阿汝被突然袭击,虽然及时闪开身体避免了摔倒,但一个发苞已经被扯散,上面系好的发带也落到桥底下的流水中飘走。阮晟川死死拽着散下的头发,竟生生扯下数根来,疼得阿汝脸都发白了。 栀玉平时最见不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弟弟,一把抓住阮晟川的手,怒喝道:“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娘去。” 岂料阮晟川仗着奶奶宠爱,早练成除了亲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阮丰年又在外地,家里几乎没人能治他,因此他毫不在乎的嘻嘻笑着挑衅栀玉道:“你去告呀,谁怕你。”话毕挣脱栀玉的手,见阿汝正皱眉重新挽头发,便又想去欺负一把。 但阿汝这回却是存下了警惕心的,阮晟川的手还没挨到另一个没散的发苞,就被阿汝反手一握再轻轻一推,整个人都推落到桥下的流水中,所幸阮家宅子里的溪渠都是用作装饰的,并不深,阿汝也不担心会把他淹死。 可阿汝不是寻常女孩儿,她方才这一连贯的动作是使了内力的,因此阮晟川摔倒没摔疼,反而被阿汝捏疼了。他坐在水里龇牙咧嘴的摸着被阿汝握过的地方,几个丫鬟连忙涉水去扶他起来。 阮晟川头一回吃亏,吃的还是从前他都欺负够了的阮小萝的亏,心里又气又不甘,赖在水里不肯起来,只张大嘴哇哇的哭,一面哭一面骂:“哪里来的野蛮骡子,我要和奶奶告你去!” 阿汝并不害怕,硬声硬气的直怼回去:“你先来惹我,还敢去告状,你敢告诉奶奶我就告诉二叔二婶。” 栀玉一听连忙跺脚,这件事要是让奶奶和柳姨娘知道了,阮小萝肯定要吃亏,便也两三步跨进水里捂住阮晟川的嘴,又厉声呵斥几个丫鬟赶紧把他拖回去换衣服,但已然来不及,柳姨娘已闻声赶过来了。 “几个作死的小东西,胆子也忒大了,竟敢把我晟儿摁在水里打,都反了!” 柳姨娘怒骂着奔过来一把推开挡了她路的玫玉,阿汝眼疾手快将玫玉接住,避免她也落下水去,见柳姨娘作势要下水,唯恐她下去欺负栀玉,又伸手死死拽住她的胳膊。 阿汝若使上力气,寻常大人是挣不开的,柳姨娘日日养尊处优,身娇体弱,更是不能动摇阿汝分毫。她又气又急,就想伸出另一只手来打阿汝,却也立刻被阿汝捉住动弹不得,她无可奈何,眼见水里的栀玉还死死捂着儿子的嘴,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叫起来。 这一哭,就把阮老太太和苗氏周氏都引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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