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撕下一只鸡腿递过去,顾砚眀发现吃完过后手上必定会沾油,而且还不能马上洗手,想着手上油乎乎的感觉不好受,就拒绝了。    阿汝以为顾砚眀是不喜欢吃,也就没有勉强,但自己一个人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又将鸡腿转而递给帘外的小进,小进吃东西一向不讲究,笑呵呵谢着就接过去了。赵兴因要驾车,见阿汝已经在撕另一只鸡腿,忙道:“小姐,我就不吃了,不然不方便驾车,您自个儿吃吧。”    最后,这只烤鸡实际上是阿汝和小进瓜分着吃完的。    晚饭阿汝就不如往常吃得多,平时每顿她都要吃满满两大碗米饭,今天晚上才吃了一碗。不过吃烤鸡的事阿汝一回家就和周氏说了,因此她食量骤减的事也就没人好奇过问。    淫雨绵绵,且丝毫不见要停的征兆,接连三日下来,已有不少佃农按捺不住来顾家求讨对策,堂屋里坐满了人,顾元贞甚是苦恼的将茶杯端起又放下,如若真是老天爷不给饭吃,他也束手无策。恍然看见阿汝从门前闪过,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外套,似是又要跟着赵兴去书院,便想起几天前她编来哄自己的话,当时自己虽然不信,但听到后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的。    顾元贞无奈的苦笑一阵,只得说道:“其实这雨也才下了三天而已,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就停了,不如再等两天看看吧,两天过后如果雨不停,咱们再好好聚拢商讨对策。”    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佃农们都知道遇上这种天气谁也没办法,再说顾家虽然是地主,但并没有义务解决这样的事,因此大家互相担忧嗟叹一阵,也就散了。    今天比前两天都要冷,阿汝坐在马车里,都没敢掀开车窗帘看外面的景物,不过自从头一回顾砚眀笑她穿棉袄的事过后,她就不肯再穿冬天的衣服了,元妈妈奈何她不得,退而求其次给她加了件深秋才穿的厚外衫。    现在坐在马车里有一阵没一阵的冷着,阿汝倒后悔没穿棉袄出来了。    这会儿顾砚眀也已等在书院门口,正皱眉忍受着王陵川的纠缠。    “你就告诉我吧,车上那个人是谁?”    前两天阿汝跟着来接顾砚眀,虽然没有下车,但王陵川还是趁帘子掀开的一瞬间瞥见了里面多出来的人影,之后便不依不饶的纠缠顾砚眀,一定要问个清楚。    “是……”    “别撒谎啊,”顾砚眀才犹豫着说了第一个字,王陵川便打断他的话,恶声恶气提醒道:“我可是瞧见了,是个姑娘的影子。”    顾砚眀颇感无奈,他刚才没打算撒谎啊,被王陵川这么一威胁,他反而不想如对方所愿说实话了。    王陵川见刚才还稍有动摇的顾砚眀忽然又抿紧嘴唇不说话,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使出杀手锏:“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阮家那位小姐。”    顾砚眀似乎早有预料,淡淡道:“知道你还问。”    “我……”王陵川本来以为对方听到后必定会浑身不自在,然后抵死不认的,到时候他就可以哈哈大笑着指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实。但对方却一反常态,相当平静坦白地承认,他反而一时拿他没办法了。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王陵川立刻抓住了新的重点,厚脸皮地继续追问:“我记得你以前很不满意这门亲事的,现在却似乎……”    顾砚眀不胜其烦,他深知王陵川的话外音,非常无奈地叹口气,道:“阿汝年纪还小,我对她没有想法,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你死心吧。”    “阿汝,都叫得这么亲切了……那你的意思就是等她年纪大些就有想法了呗?”    “……”    顾砚眀头一回觉得后悔交了这个朋友,撑着伞就要抬脚走人,王陵川见状忙收回嬉皮笑脸的神情,将他拉了回来:“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了,不过咱俩同窗一场,既然人都来了,总得引见一下吧?”    顾砚眀还在气头上,而且大庭广众也确实不便引见,于是说道:“阿汝性格腼腆,不喜见生人。”    王陵川看着跟前的人,明明语气已经带了护食的意味,却偏偏要装作不在意,不禁啧啧称叹:“你就嘴硬吧!”说完,看见自家马车正好驶过来,于是丢下顾砚眀上车绝尘而去。    顾砚眀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经王陵川这么一说,连他自己都怀疑对阿汝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但再认真思考过后,他还是觉得王陵川的说法有一部分是错的。    之所以说有一部分是错的,是因为他确实也说对了一部分:他对阿汝跟从前不一样了。但要说这不一样来自什么特殊的感情,却是不正确的,他再三确认自己,对阿汝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至少现在没有。    可是他又想起王陵川说的“等她年纪大些就有想法……”的话,心里顿时又乱作一团麻,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烦躁的感觉,叨扰得自己无法安宁。    这份烦躁一直萦绕在心,导致他今天坐在马车里都心不在焉,阿汝在一旁甜甜的笑,说着什么话,他也没怎么注意到。不过经过熟食铺的时候,他还是没忘给阿汝买点肉吃,虽然阿汝每次都没主动提,但他知道香味一旦给她闻着,不买点什么来吃对她会是一种“折磨”,而且看她吃得高兴,自己心里也挺舒服的。    阿汝捧着牛皮纸包好的几根卤鸡爪,迫不及待地往车上钻去,顾砚眀跟在身后。    一个农妇模样的女子本来正颓丧地走在街上,看到熟食铺门前的马车和顾砚眀,似是不敢相信一般跑过来捉住他的胳膊,道:“少爷,真的是你!”    话音刚落,农妇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来,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跪下来,抓住顾砚眀的长衫不肯放手。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阿汝本来已经进了马车,这会儿也重新跳了下来。    顾砚眀略端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惊道:“隐香?”    闻言,赵兴和小进都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女子皮肤晒得黝黑,双手布满伤痕,指节也有些微微变形,她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穿了一套肘部和膝部带补丁的灰色衣裤,怀里抱着一个大布包。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明艳俏丽的隐香?    顾砚眀忙扶她起来,见她形容惨淡,一时也心生不忍,便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半年多以前,他得知隐香的心意后,刻意疏远冷落了她许久,本想叫她自己想明白,谁知后来周氏却得知了此事,趁他去书院上课的时间,将隐香连同砚书屋里的玉香一并撵了出去。    他虽对隐香无意,却也没想过要撵她出门,毕竟是自小就服侍在身边的丫头,还是有主仆情分在的。后来听闻她已嫁了人,还以为她成了家应该会过得好,谁知再见竟已是这幅模样。    隐香抽抽涕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赵兴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提醒道:“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没事,等一会儿吧。”顾砚眀道。    隐香抽噎了一会儿,看见旁边微微发愣的阿汝,从前自己因心存非分之想,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实在没有自知之明。于是又转向阿汝向她磕了一个头,在心里默默道歉。    “你为什么给我磕头呀?快起来。”阿汝见地面又脏又湿,受宠若惊地忙扶起她,说道。    顾砚眀见此处挡住了熟食铺的门面,不方便久留,便另找了一块无人的空地,站定后才问到:“你拿着包袱要去什么地方?”    隐香道:“我家里那位眼下正病着,他的病拖不得,一天也不能断药的,家里一时支不开,所以我就拿些棉衣去当铺换点银子。”    几人听罢都纳罕不已,能把冬天御寒的棉衣当去,看来隐香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艰难。小进见她这样冷的天却只穿得单薄,不忍道:“隐香姐,这么冷的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那人待你不好吗?”    “他待我倒是好的,只是时常卧病吃药,好不好的也没用。”当初被撵出顾家时,爹娘因觉得丢脸,急忙就把她嫁了,也不曾细细挑个好人家,过了门才知道那人原来是个药罐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公公婆婆又爱闹腾,地里的活全仰仗她一个人做,他对自己好又有什么用呢,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些,隐香忍不住又带了哭腔,掩面道:“这辈子的好日子只怕都在顾家过完了,剩下的,挨过一日是一日吧。”    顾砚眀沉吟良久,叹口气道:“当初你走得匆忙,好些东西都没带走,既然今天碰上了,明日我叫小进给你送过去,只是还不知你家在哪里。”    闻言,隐香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愣了许久,她在顾家伺候了十来年,私底下也攒了不少赏银,另外也有从前太太赏的首饰,这些东西加起来总不下白两银子。被撵的那天太太动了真气,这些东西便没许她带走。若真能拿回来,药钱有了不说,还能再添置几亩地来种,虽然自己会更加累,但有了地就不用因为粮食不够而时常饿肚子了。    隐香顾不得脸面,感动地抓住顾砚眀的衣裳道:“若真能这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少爷!”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家就在杨家村那边,过去后只需问我的名字就可以找到了。”    顾砚眀点点头:“外面天冷,快回去吧。”    隐香擦干脸上的泪珠,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看了一眼阿汝,今天的情形她也看出来了,少爷对阮家小姐似乎挺好的,如果那时自己能耐住性子……她不敢想了,越想只会越对现在的日子感到失望。    阿汝捧着鸡爪本来很有胃口,但看到隐香的样子后,她不好意思再没心没肺的吃下去,于是一阵小跑冲上去,将一包鸡爪全塞到隐香怀里,生怕她不肯要又还给自己,阿汝连说声谢谢的机会也没给就忙跑了回来。    隐香看清手里的东西后感慨不已,回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少爷和小姐都已回到马车上,小姐还伸出半个身子和自己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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