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声

何时琴声起，再来续梧桐？　　木彦在上巳祭结束之后收到一封信，是山中隐居人——花应芳的邀请函，信中说道：“应芳本是山居人，无奈仍求红尘中。木小姐，我有事相求，请您务必在上巳祭结束之后赶来起源山北面的应芳居小叙，到时自当感激不尽！”信很短，寥寥几句，但是木彦看得出花应芳心中有急事，于是便在上巳节结束的次晨就匆忙上路来到了应芳居。　　山间空明花自芳，应芳居不过是一件极其简陋但不失风雅的小木房子，阶前植满了菊花、腊梅，颇有当世隐者所应的风韵。　　木彦轻轻叩响门扉，无人回应，她再叩，依然无人应，想来花应芳或许出门不在，本想在外面稍等片刻，却听到木门“咯吱”开了，她回头看到里面一个人躺在地上，毫无生气，慌张跑上前，一触碰那人忽的收回了手，身体已经凉了！　　没想到她来晚了，花应芳已经死了。木彦暗自自责，要是上巳祭一结束立刻就过来，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她抬头四顾，看到堂中偏左的位置挂着一把古琴，恍惚中，古琴似乎发出了声响，木彦不由得起身，把那古琴拿下来，细细观看，不想这时，古琴之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站在木彦面前，竟是个白衣少年！　　“你是这把琴？”木彦问。　　“神婆来得晚了，主人已经死了。”少年声音空灵。　　“对不起！”木彦脸上微微一红。　　“我叫梧桐，是主人亲手做的一把七弦古琴。”　　“梧桐？”　　“正是，他来了！”梧桐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　　木彦回头看一眼门外，花应芳的魂魄飘然而至，恍若神仙下凡，宽袖博带，衣袂飘飘，眉眼之间是无比的淡然，脸颊上是似有若无的微笑，朝木彦微微颔首。　　“花先生，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木彦面带歉意。　　“不晚不晚，我就是要现在见到木小姐你。”　　木彦惊讶，“为什么？”　　“写信之时我已经病入膏肓，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信寄了出去。”花应芳丝毫不为自己而叹息，反而是爽朗一笑。　　“那花先生找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木彦问。　　花应芳回头看着梧桐，伸手牵他过来，“木小姐，这就是我的嘱托。”　　“梧桐？”　　“不错！梧桐是我的琴，我死之后只剩下他一人，我不忍，请木小姐帮他找到下一位知音。”花应芳看着梧桐的眼睛，心里是坦荡，是不舍，是珍惜。　　“主人，你不要我了。”梧桐低语，眼睛看着地板，失落。　　“梧桐，这是注定的，我虽然是你的主人，但是我的生命有限，而你却是永恒的，我懂你，一定还有别的人懂你，我希望你能找到下一个懂你的人，好好发挥自己的力量，把自己的美妙琴音更好地展现出来！”花应芳最后抱了抱梧桐。　　梧桐双眼失神，没有回应他，只是木木地被他抱着。花应芳拍了拍他的头，“桐儿，若是来生真的存在，我希望我还能是你的主人。到那时我们还在这里相遇，如何？”　　这时梧桐双眼一亮，但很快黯淡下去，他似乎感觉到花应芳在安慰他。他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一把琴而已，连自己的主人也不能选择。　　花应芳很快离开了，木彦轻轻念了《往生咒》，把梧桐从堂中取下，离开了应芳居，派人过来将花应芳的埋在了应芳居旁边的花丘上。这是花应芳自己的要求。　　从离开应芳居，梧桐的精魂再也没有出现过。木彦将梧桐放置在卧室窗台，想等着他出来，可是终究没能等到他。　　那一晚，睡梦中，木彦看到了梧桐的记忆。　　月之夜，琴声起，中和而不失清实，一丝一忽，指到音绽，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不促不慢，恰到好处，巨细缓急若水之兴澜，珠之走盘，吟哦之有韵；　　清脆处响如金石，动如风发；　　滑涩相宜，涩之者如流泉之呜咽，滑之者往来之鼓动若风发发，滑涩相依，各有在耳；　　忽而琴音高扬，宁谧若深渊之不可测，如乔岳之不可望，流逝则如江河之欲无尽，若三籁之欲无声；忽而木彦像置身地之幽僻，心神志清，琴音澄然若秋谭，皎然如月洁，幽然如谷应，她心忽然一冷，仿佛如化然之境；　　登时，琴声急促却不杂乱，多而不繁琐，若深渊自居，清光外放，山高水流；然琴音忽转，章句顿挫，曲折之际，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叫人流连不暇，又恍如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此时音弦相和，重而不虚，轻而不浮，急而不促，驰而不缓，神闲气逸，木彦终于体会到“几回拈出阳春调，月满西楼下指迟”的意蕴。　　光影交错，她恍惚看到一灰裳清雅之士身边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二人在山涧流水中翩迁随琴声起舞。所谓琴音起，舞姿生，木彦无法用言语来解释自己看到感受到的美妙，忽而若身处冬之雪夜，忽而耳畔传来松之清风，转眼又好像身处秋日雨夜，雨打竹叶，时而水波乍起，涛浪翻天，时而恍如置身月间幽篁。　　琴声收尾，淡至指尖，荡在耳畔，舞姿戛然，收之天月间。木彦呆站在应芳居前，眼前耳边的一切消失不见，徒留满室斜晖，一地皎洁。　　醒来之后，行至窗前，木彦低眸凝望月色下的梧桐古琴，“梧桐，我好像明白了，你若是等不到他，怕是不会再出现了吧。这样也好，一万年只有一知音，为他生，为他死。”　　“一万年只有一知音”，梧桐的身影悄悄浮现在月光之下，轻声一笑，旋即飞之天外，越过古堡之阻，站在那花丘之侧，低声吟唱：“花自翩然去，徒留梧桐音。何时琴声起，再来续俞期。”　　梧桐自此留在了木彦房间，挂在最僻静的角落。木彦每每看到它，总不能平静，皆因世间知音少，无人能来乐梧桐。还要多久，他才能等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