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际的黄沙里,倦鸟支撑地飞过树枝。烈日的光影下,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只军队正在前行。 “将军,前方仍没有看见人烟,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提问的士兵跟在墨玉熙后面,一身玄铁盔甲已经磨损了不少,手上的伤口也只是简单的处理,甚至还有不少沙粒附在伤口上,整张脸因为消瘦的脱水已经辨不出原先的面目,只能看到一双如同黑色大理石般深邃的眼睛,充斥着—— 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爱意。 见墨玉熙没有回答,他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将军,还要继续走吗?” 墨玉熙低头沉默不语,显而易见,身后的弟兄已经疲惫不堪,连最简单的行走也十分费力。 这可是整个国家最精英的士兵啊,居然因为她的误判在这种环境下受苦,任何敌人都对他们充满了惧怕,他们最后居然无法死在疆场上。 真是对保家卫国者的侮辱。她不由地叹了口气,招来那名士兵轻声道:“墨徊,传令下去,休整一下也好。” 听到话的士兵,不,应该叫他墨徊。墨徊听到后眼神微闪,应了一声。得知消息后的军队立即像欢脱的兔子般或躺或坐倒在地,实在不怪他们,这一群无比坚毅的汉子,在这样魔鬼般的环境下,已经无法快坚持自己的原则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处境几乎要将他们逼疯、 “……墨徊,你说,现在还剩多少人?”墨玉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墨徊。 墨徊自小便是她的影卫,被自己的爷爷选出来保护自己安全。等到自己上战场后他又自请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士兵。这么多年下来说没有一点依赖自然是假的,可是,还是远远及不上墨徊对她众人皆知的心意。 身后的军队在逐渐减少,但她知道,他们仍然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她,只因为她的封号——“战神”,所谓百战百胜,无所不能,哪怕她是女儿身,她也仍然有着军队旁人难以企及的忠心和在百姓中无比崇高的名望。只是她哪怕有三头六臂,恐怕也不能在这远近闻名的【魔鬼荒原】中施展。 这份信任,她真是受之有愧。墨玉熙苦笑。 这【魔鬼荒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进入者从来无一生还。说是荒原,其实就是沙漠而已。一般这种位置地图上都是有明确标注的,为何这次御图使(御图使:金朝专门为行军将领画行军地图的人)没有标出来? 是御图使失职? 还是…… 不,她不能那样想。墨玉熙攥紧了手中的地图,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大脑的思考。 其实,很好猜啊。墨玉熙痛苦地闭上了眼。 行军打仗乃是国家要务,地形勘测更是重中之重,基本上会有皇上亲自检查。而且,墨家世代为将,积累的名望远超他人,甚至连京中大部分一流世家都不及。是以为了表示皇恩浩荡,每次行军圣旨和图文都是皇帝亲自交于墨家臣子。 而这种“颇受文人墨客推崇”的情况,更是在自己为将这段时间答道顶峰。墨家,哪怕自己性别上有所不妥,但也算是巾帼豪杰,百姓口中的保护神,名流学士谁不得赞声“女英雄”?帝王家…真的无法容忍了吗? 这份地图是他亲自给她的,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哪怕他们真的成功回去了,等待的也不会是安慰和荣耀,只会是明晃晃的屠刀和磨刀霍霍的刽子手! 可笑,她本还以为这皇帝内忧民生,外攻敌患,是个难得一见的英主呢,看来这也只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墨玉熙笑了笑,多多少少带有一点狭隘的怨恨之气。 “大小姐,莫要瞎想。” 墨徊清点好士兵后,见自己的大小姐面色并不好看,一想就知道自己的大小姐在担心什么。 虽然他心里也有担忧,但是他现在只会让大小姐的痛苦更甚,那他为何要说? 墨徊弯了弯嘴角,憋在心里自己难受,总比让大小姐伤心好。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能为大小姐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 “将、将军,沙、沙尘暴来了!” 原本安静喝水的士卒突然叫了出来,水壶掀倒在地。在沙漠地带,水可是稀罕之物,堪比平常时候士兵为防止敌方审讯被辱自杀所用的短匕。 墨徊和墨玉熙听到就是一惊。“沙尘暴”这种东西,每次都会使他们折兵损将。到现在为止因为这种天灾死得人不在少数。 也因如此,士卒几乎它产生了阴影和下意识的躲避心里。 墨玉熙看了看身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士卒,顿时叹了口气。前几次基本上都是靠地上的障碍物进行遮掩,而这次,军心溃散,体力不支,地形不明,她真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撑下去。 只见那沙尘暴来势汹汹,遮天蔽日,令见者肝肠寸断,令闻者心下胆寒。 “墨徊,我大概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墨玉熙只觉得身体有些虚弱。为了让士卒不失去希望,她坚持地用水壶装上沙子,奖励给那些仍然在行走的人。她告诉他们那是自己多带的泉水,却无人知那是她自己的饮用水。为了不让士卒 被幻象所迷惑,她总是独自一人去探路,绕过海市蜃楼。 “你所处的地方风速最弱,快走吧……” 这么多天下来,她的身体已经脱力,她的身体里水分已经开始流失。就算没有这一场奇大无比的沙尘暴,她大概也撑不过这三天了…… “不,你会……”“活着”这两个字还没有出口,沙尘暴已经袭到了眼前。 墨玉熙只是将他的话当做了安慰之词,她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活下来呢。要不是她判断错误,全军将士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这个罪人,怎么能活下来呢? 墨徊看见墨玉熙脸上无喜无悲,多年伴她左右的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想法。沙尘暴离他的女孩儿那样近,漫天黄沙仿佛要遮住女孩儿的身形。不,他决不允许大小姐死在这个地方! 墨玉熙只觉得自己已经在一点点被粉碎,暴风的余波撕碎了她手里的地图,风沙灌进了她的伤口。墨玉熙苦笑,老天啊老天,你就不能让我死的更舒服些吗? 突然一股大力撞来,墨玉熙瞬间半个身子飞了出去,头撞到了暗石上,额角蹭出了血迹。她顾不上止住伤口,黄沙掩住了她的双眼。 是墨徊。 墨徊情况并不好,后颈处血流如注,死不死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他整个人气息极浅,仿佛下一秒就会逝去。 她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个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男子,闭上了那一双璨如星子的眼睛,却仍紧紧、紧紧地将自己护在身下。 “从今天开始,我会无条件服从你、保护你,大小姐。” 他五岁时,她三岁,彼时,她是将军府上唯一的小姐,他是她的暗卫。 “只要这样,我就可以留在大小姐身边了。” 他十四岁时,她十二岁,彼时,她是整个金国唯一的女将,他是她的侍卫。 “我墨徊指天发誓,愿无条件效忠于大小姐一生一世,” 她流了泪,晶莹剔透。 “为大小姐做尽一切力所能及之事,为大小姐当去一切悲苦哀!” 落在他的脸上,好看极了。 墨徊,你说,我哪点值得你所爱?我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我姿容仪态更是与男子无二。 你为何喜欢我? 皇宫内 皇上宇文冀首一只手里拿着小巧的金属刻刀,一只手里拿着未成形的玉簪。玉簪单单雕了一个尾部,却是巧夺天工,可见雕者心意。整个玉簪是用一整块儿美玉所造,而不像普通玉石,是由工匠拼接而成,这样的饰物仍有瑕疵。 其身旁的老工匠吹胡子瞪眼:“陛下、陛下万金之躯,这怎么能由陛下来做!” 宇文冀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碍,孤乐意。” 老工匠依然对堂堂帝王却亲手雕琢一只簪子而耿耿于怀,宇文冀首看在眼里,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个是曾经给他母后准备嫁妆的老人了,宇文冀首轻笑,希望她会喜欢。 唔,等她这次清剿残兵回来,就给她封个爵吧。毕竟,哪怕世代帝王再清楚不过墨家人的忠心,多多少少还是会因为其手握大权而感到忌惮的 “以后我罩着你!” 他十一岁时,她五岁,彼时,她是名满京都的墨家少主,他是深宫中任人欺辱的失宠皇子,他是她少有的玩儿伴。 “我其实根本不想当个女将军啊,我只是想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子就好,在家父长兄的庇佑下嫁人为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直到死去。” 他二十三岁时,她十七岁,彼时,她是一战成名的墨家女将,他是朝堂上夺嫡皇子之中有力的争夺者,他是她的知音。 “我身上肩负着百姓的期望与它们所带来的责任,所以,这将是我存在的意义,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那年,她站在尘土之上,风卷起了丝发。 “吾剑所指,既是目标!” 现在,他是她的陛下,可是,他只希望,他还是她一个人的夫啊。 玉熙,你或许不知道,我啊,还有一个愿望。 但愿有生之年,能执玉熙之手,与玉熙偕老。 此乃吾之所愿。 宰相府里。 “主子,残影不负所托,任务…完成了。”一道黑影无声掠过正在弹筝的男子身边,在他的面前停下。半张黑色面巾包裹住了他半张脸,他身着从西域传来的胡服,单膝跪地。 “哦……完成了吗?”月色下的人闻言回过头来,一张脸苍白如雪,甚是消瘦,迷离的月辉朦朦胧胧地洒在他眉目温润的脸上,竟是如同秋日寒霜般动人。一身雪白单衣,比之书香门第所养的女子更是清雅三分。 一国之相——百里,上虞。 残影见主子反应不同他所想,不由上下忐忑起来,外人不知主子情感,他…可是知道的。莫不是主子后悔了,想要自己下去陪葬? 百里上虞叹了口气,“你呀,这胡思乱想的毛病跟了我那么多年还没改。”一眼望去,倒像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般引人心折。 世人皆传百里氏一族有通天之能,上可预知未来,下能返还过去,只需夜观星象为其引。是以,哪怕这种事情子虚乌有,历代君王却仍以能否让百里氏嫡系子弟为官为荣。 更甚者,在那么几百年下来,拥有了百里氏的辅佐,则是成为证明这个皇子真正适合皇位的一个标准。 可是几乎每代皇家贵族及百里子弟都清楚地知道,所谓“通天之能”,不过是众人臆想罢了。 他们只需要一个虚假的神明来满足自己的精神空虚。 百里一族只是比之常人更加睿智和冷静不会轻易被欲望所困罢了。几乎每代出色的子弟都可以称得上薄情寡欲,在族老眼里,百里上虞尤甚。 他是最优秀的,族老会断言。他将能带领百里一族走向一个新的高度。 也许是因为过分的聪慧,百里一族的族人几乎很少产生属于自己的欲望,因为一切的得到都太容易了,别人需要花费数年才能明白的事理他们脑袋一转就能明白,别人需要费尽心思才能想到的关键他们一听就能明白。 他们为何要拥有欲望? 可是他有了,百里上虞苦笑。 他是百里一族的少族长,是如今极少极少能改变这位铁血君王并改变他的决策、劝服他的人之一。哪怕在天才多如牛毛的百里一族里,他的才华也是相当出众的。 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他要什么会得不到? 可惜啊,百里上虞失笑,他轻弯的唇瓣如同雪夜里的樱花般柔软。他爱上了一个人,他第一眼看到,就明白,他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人。 墨氏玉熙,名震朝野的女将,年仅十四岁披挂上阵。 他第一眼看到,就明白那位九五之尊对她的情意。 “上虞啊,你可知喜欢一个人是何等感受。” 陛下拿着白玉壶,里面的酒液已经所剩无几。 他醉了。 这个认知让百里上虞松了口气。 “……臣下不知。” 此话一出口,他就明白。 他再也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了。 墨玉熙一身浅蓝色衣裙,貂衣白裘,行走间恍若步步生莲,却是按照朝廷命官的样式裁成的。 看起来与一般贵族女子无二,他笑起来,怎么可能呢,她是那样的不同,哪怕在人山人海的人群里,他也一眼能望见。 墨玉熙皱眉:“陛下这是……喝醉了?”旁边的侍从匆匆追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随后,便见她行一大礼:“见过百里丞相。” 那是她认识他的第一天,他爱上她的第三年。 也不知道,“情”这一个字,害了多少人。残影看着自家主子露出从未有过的颓废,叹了口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其实没人知道,他是个很自私的人啊。他无法当着所有人的面,恭敬地称她为后,也无法,容忍她与别人心心相印,结发为妻。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好毁了吧。 “见过百里丞相。” “白熙将军不必多礼。”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她的同僚。 他对她,发乎情,止乎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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