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坊的司佐们所住的院子名唤“寻芳斋”,每间寝屋的大小约莫等于客栈里的普通客房,进门一眼便能看全貌,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苏步月初来乍到,又马上要去给上头干差事,眼下最重要的自然不是换什么衣服,而是要先和身边的人拉拉关系,这种情况下最好的人选当然莫过于领她过来的小厮。    她仍是先塞了点儿酒钱到对方手里,又哥哥长哥哥短地套了阵近乎,随后直入主题:“我听说紫云坊的花草都是专供给城主和几位太座大人的,秦管事派我去的观澜轩,不知住的是哪位?可有什么讲究和忌讳?还请哥哥教教我,也免得我不知轻重冒犯了大人,受罚是小,丢了咱们紫云坊的面子牵连了各位是大。”    那小厮倒是个和善的,闻言似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点了点头,缓声提点她道:“观澜轩是于首座住的院子,他虽是等同于副城主的存在,但你其实最不必担忧,因他向来为人和气,赏罚分明,绝不会因自身喜恶而找下人的麻烦,你只要不犯规矩就是。至于别的么……反正你此刻且先记住,在这七星堡里行走,衣裳可以不认,腰间佩珠却不能不识。”    佩珠定身份,这倒是和苏步月猜得差不多。    只听那小厮已续道:“单珠的是各房小管事,双珠是二等管事,佩三珠的就是一房大管事了,至于总管事配的则是四珠——这些珠子都是绿玉。护院那边珠子数量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他们的珠子是褐玉所造。那些门生公子们则是一样,都配着白玉珠,珠子个数代表各自辈分,你别看有些公子相貌年轻,没准他就是腰佩五星,拜在哪位太座门下的——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就是了。”    苏步月立刻接道:“那太座们佩的又是什么?”    “上师是墨玉六星,太座为黄玉七星。”小厮道,“不过于首座佩的是八星。哦,还有,虽然你应该遇不到,不过你还是得知道,城主他佩的是紫玉九星。”    “城主也要佩玉?”苏步月不免有些意外,“这城中拢共就他这么一位正主,谁敢不认识他?”    小厮笑道:“那也得大家能见得着他才行啊。这些年很多事都是于首座在代为打理,不是要紧事城主根本不会插手,而且城主身体不太好,又醉心武学,所以难得露面,别说是咱们,就连那些门生公子们只怕也是佩五星的才有机会近面见过他本尊。七星堡家大业大的,人又那么多,所以这些辨识身份的规矩也是必不可少。”    苏步月很是惊讶,七星城主居然是个病秧子?她脑海中情不自禁就将原本勾勒好的高大威猛的轮廓擦去,浮现出一个隐约弱柳扶风的男子身影,手头仿佛还捏着块帕子随时准备咯血。    她倏地打了个寒颤,又问:“可是这样的话,对城主的威名没有影响么?”    “有什么影响?”小厮似乎很是惊讶,顿了顿,像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越发地笑了,“那是许多事根本无需咱们城主出手。看你新来不知道,我再同你讲件闲事,这雍州境内还有个地方叫做紫竹峰你可听说过?”    她一个外地来的哪能知道这么多中原门派,苏步月果断摇头。    “反正就是个向来不服气咱们的地方。有一回那峰主的妹子居然找茬重伤了城主的师妹叶上师,那女人被于首座亲自派人绑回来之后还大言不惭叫嚣着她如何如何有背景,还说她丈夫是什么十恶谷主,你知道当时城主过来听见之后是什么反应?”不等苏步月答话,他已颇有些激动地续道,“二话不说直接一掌废了她!当时有在场的门生公子和护院管事都惊了,接着城主便让人将那女人给抬回了紫竹峰山门口放着,给那峰主留了一句话——‘你救你的,我救我的。’”    苏步月也听得起了劲:“后来呢?那峰主和那女子的丈夫没有来寻仇?”    “她丈夫倒是没见着,不过那紫竹峰主是来过的,”说到这儿,小厮轻笑一声,“不过连咱们城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走了。倒是前阵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说那紫竹峰主居然死了,没多久紫竹峰换了掌门,也归顺了七星城——咱们私底下都猜肯定是城主还念着旧仇搞了什么手段。”    苏步月了然颔首,看着对方脸上不加掩饰的崇拜和骄傲,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位七星城主日常不露面,看着跟个傀儡似的却还把位置坐得这么稳当。    闲聊到此,恰好有人来送衣服,苏步月双手接过看着面前素净的缟色服饰时,忽然开始考虑起了什么颜色的玉珠比较亮眼和配衣服这件事,她情不自禁地就又想起了七星城主的那紫玉九星。    由于衣服实在太素这件事实在不符合苏步月的审美,加上想着自己的宏图伟业恐怕需要在这里待的不止一两天,漂亮衣服都不能穿,好看的首饰也没法戴,这么下去怕是要憋闷地无法呼吸,可是别人服制又是定好的规矩……    她闷闷瞥了眼放在床边的细软,一不小心瞥到了一角五彩轻纱,顿时灵光一闪,有了!    ***    于是,等到秦管事再度于紫云坊外见到苏步月时,不禁额角一阵抽搐。    这小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娘炮?居然如此花枝招展,好好的衣服里面居然还穿着件百蝶绡纱的中衣,穿就穿吧,竟还特意露出来显摆……他当时就忍不住想勒令对方去换了,可转念又觉得连这种事都要管束说出去未免有些不太好,本来江湖上不少人对七星堡就有些冒酸气,于首座也常提醒要时刻记得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七星堡在外人眼中的“风范”二字,不然大管事也不会走这迂回的路数让他看着这新来的,早就直接当场拒了。    苏步月仿佛浑然未觉对方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时不时地用眼角朝自己特意挽起的袖口瞟去,心里想着等待会儿干完活儿空闲下来还是得正儿八经把衣袖和下摆裁短一截。    秦管事终于淡定下来,懒得去多看她,直接道:“出了院门往东走,过了芳华一览那片回廊会看见一株高大的刺槐树,往那边走就差不多到观澜轩了。”    苏步月点头应是,回身便积极地去抱了种着十八学士的花盆,冲着院子外头就去了,只是她前脚刚一出门,随后从紫云坊廊檐下的角落里就冒出个略显瘦小的身影缀了上去。    待抱着花到了观澜轩,苏步月也没什么多停留的打算,热情地同院里来招呼自己的人寒暄了两句便将花交给了对方,只是那小心翼翼的劲头颇透着几分爱惜和不舍。    但除此之外,她半点流连的意思都没有,回过身来便准备往外走,只是她往回走的方向却并不是来时的,而是上了岔路一拐,去了西边。    跟着她的家丁见状,立刻又皱起眉头快步跟了上去。    苏步月远远就望见了那宛若接天的莲花池,明明还是春日,可那里早已是碧绿叶轻摇,玉芝亭亭立。    这一池莲花竟然有好几种颜色,白的粉的绿的紫的都有,有些是单瓣的,有些则是多瓣的,还有些一朵就有双色,如同晕色渐染般似彩色水墨盛开。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看见有人在那繁茂的花叶间泛舟,身形半掩,侧背对着自己的方向。    苏步月看着那抹霜色的身影,心思开始转动:此处离观澜轩不远,能在这里优哉游哉泛舟的,就算不是于首座本人肯定也是个身份不低的。    想到这儿,她暗暗往身后不远处瞥了眼,心里嘿嘿一笑:机会难得,那兄弟我就先上了,要是不走运触到了眉头,你这个当小尾巴的再来背黑锅吧。    主意打定,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那花影间的身影便眉眼飞扬地唤道:“这位大人,可是要吩咐差事?”    那人听见声音,转过脸朝她看来。    几乎是瞬间,苏步月就愣住了。    这人……难看地,可真特别啊……    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在那摇曳生姿的花叶间看见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她还从未见到过长成这样程度的男人,五官相貌像是比着中原那些个仙仕画儿里长的,没有一处是她的喜好,只是却不知为何,竟让她破天荒有些移不开目光——这人像是过分干净了些,那泛着金色的水波光影映在他脸上,竟都不及他本人晃眼。    在她愣神之际,只见他长眉微微一挑,眸中逸出两分淡淡的兴味,语气寻常地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他一开口,苏步月立刻尝到了心痛可惜的感觉,这声音可真好听啊,尤其那略带疑问的尾音浅浅上扬,听似清冷,却像是猫爪子一样正正挠在她心尖上。    可惜,可惜,怎么就配了这么张不好看的脸。她暗自叹息,面上却笑得恭敬又灿烂,回答道:“我瞧您先前抬头往岸上张望了一下。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虽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但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对方一时未答,她也不急,微垂着头乖乖静候着。    “你下来。”过了片刻,对方如是吩咐道。    嗯?苏步月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下去?她看着桥下的碧叶荷花,这是打算邀她一道泛舟?    狗腿的心瞬间盛放,这幸福机会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她正准备假装谦恭一番,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伸手抛了把嵌着碧玺石的匕首过来。    苏步月下意识抬手接住,疑惑扬眸。    “用这个,”他说,“帮我取一朵半开的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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