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无华,来人那一身灰衣隐于混沌黎明。 他停在叶洵然跟前,剑在手,泛着冷冽寒光。 玄九看看躺在一旁毫无知觉的魏辰星,又看看面色苍白的叶洵然,嗤笑了一声道:“你救他?” 叶洵然依旧仰面看着天,不屑于回答他。 玄九道:“你们终究是两路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他也不会再是你的大哥。” 叶洵然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说是……他就是。” 玄九道:“他还能记得你到底是谁吗?” 叶洵然垂下眼睛不说话。 玄九道:“掉进了染缸,就再也洗不回去了。” 听到这,叶洵然又陷入了疑虑。他到现在仍然不相信当年不辞而别的哥哥会加入玄字门这个组织。 他曾经可是个那么温柔的哥哥啊,就算是坠入山崖那一瞬,他想的也是推开自己让他能活下去啊。 叶洵然突然挣扎着直起了身体盯着玄九,一字一顿问道:“不是他自愿加入玄字门的,是不是?” 玄九大笑起来。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单纯得有趣,就算到了现在,他都对自己的期望抱有这么大的信心。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灭他口的刺客,他不想着怎么自己逃命,却非要追问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真相。 只可惜,他猜的本没错。 玄九道:“是,他原本不愿意。” 他看到叶洵然的面色好像松了一口气。玄九冷笑一声,他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很想用最阴暗的东西去刺伤对方的心,然后亲眼看着这个天真的少年一点点瓦解,支离破碎的样子。 玄九从没感到过希望和快乐,他也要报复所有希望和快乐的人! 玄九缓缓道:“魏辰星天赋很高,是个天生的武者。当年卫玄偶然路过李家村时看中了这个流浪小孩儿。派人抓来的时候,他抗争了数天,闹得玄字门所有人鸡犬不宁!” 叶洵然的眼底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有你这么个弟弟,因为他喊过无数次。不过卫玄派人去找过你,只可惜你的根骨太差,收下只不过是多个累赘,卫玄不要。” 玄九盯着叶洵然的眼睛,看他忍不住抬起头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像在祈求他继续说。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病了才失忆的,甚至后来所有人都告诉他是多亏卫玄才救回了他的命,好让他能继续乖乖地听话,为玄字门所用。其实真相是……他脾气太犟不服管教。卫玄让人关起门来把他毒打了一顿,打得直接脑门开花,后来醒后就再也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玄九很满足,因为他看到叶洵然这个不中用的小白脸居然哭了。 玄九笑了起来:“多亏卫玄,他如今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刺客。”他举起剑,抵在叶洵然脖子上。“你会亲口告诉他真相吗?看他对曾经敬仰的师父彻底失望,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信仰和认知产生怀疑。然后变成一个生活在仇恨里,永远找不到方向的人?” 叶洵然说不出话来,他甚至完全不理会脖子上那把随时可以要了他命的剑。他只觉得周围变得越来越冷,冷得沁入骨髓,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玄九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谢字,还说得这么认真。 叶洵然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当着玄九的面缓缓站起身来。 两股力量不断地在他的身体中抗衡,他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头晕目眩。 玄九不知道叶洵然想干什么,他默默地看着这个人艰难地迈开步子,走向他,又与他擦肩而过。灵力消失的叶洵然和一个普通人并无两样,甚至状态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叶洵然叹了口气,默默地看了一眼玄九。 “我等了你一宿,你带他离开吧……” 意料之外。 玄九挑了挑眉稍。 叶洵然道:“灵隐山庄再也容不下他了,整个江湖也容不下。我能力太弱,护不了他的周全……” 玄九诧异:“你却信我?” “我没有其他人能信……他和你在一起,你却不至于害他。” 叶洵然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依旧在昏睡之中的魏辰星,然后步履蹒跚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把自己的后背方向完全向玄九敞开着,只要玄九哪怕动一丝恶念,叶洵然都早已死在他剑下。 可玄九收起剑,没有出手。 因为他看到叶洵然的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心死了,活着和死了,又能有什么区别? 又一天破晓到来,灵隐山庄里还在处理草率了事的剑铭大会遗留下的收尾,及各家各派的安抚工作。而本应该在现场主持的司齐却全然不顾灵虚道长的反对,执意下山亲自带队搜寻。可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前一日坠崖两人的踪迹,就仿佛这一切从未在这里发生过一样。 司齐熬红了眼睛,任凭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还未仔细包扎,依旧独自一人焦灼地穿梭在林中。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堆刚熄灭的篝火,和地上曾经躺过人的痕迹。 可是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知道叶洵然此时到底沦落何处,是生是死。更不会有人想到,叶洵然为了替魏辰星逼出体内的热症而引火上身,为此封闭灵力。 虚弱的叶洵然一个人静静地走在林子里,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更加寂静和凄凉。一路走来,过去十多年的回忆如同跑马灯一样回映在脑中。可无论记忆和憧憬曾经多美,最后却都被玄九的话一遍一遍地刺过,字字诛心—— “你会亲口告诉他真相吗?” “看他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信仰和认知产生怀疑。然后变成一个生活在仇恨和迷茫里,永远找不到方向的人。” 玄字门,玄字十五。 一个杀手,天下人可诛之。 叶洵然怎么会不明白,魏辰星若要继续在这江湖上苟且活下去,他必须要有活下去的毅力。一旦心受到瓦解,没了仅剩的斗志,他将随时死在任何人的剑下。 叶洵然纵然想告诉他,却又没有能力继续护他。这个真相背后的痛苦,如今只能由他独自背负。 “是,我无能,我的确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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