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站在小慎园门口,繁茂的茑萝从院墙铺下来又被木架沿着小路搭成一段绿荫。    一身简洁墨色僧袍的姚青恒站在木架下,长身玉立,及腰乌发只用一根白色缎带束在脑后。    由于天热他并没有习惯性的拢袖,只双手交叉放于身前。    我嘴角上扬,双手提了襦裙跑上去,笑着喊道。“四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你口气似乎并不想见到我?”姚青恒浅淡一笑。    “胡说,我恨不得日日与四哥呆在一处,就怕四哥嫌弃我。”我吸了一口他身上温暖细腻、醇厚圆润的老山檀味道,仰起脸反驳。这样看四哥的脸,下巴长且突出,线条流畅,棱角分明。薄唇微抿,秀气的鼻子挺而直,像刀刻般,意外的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他的三角眼因为是内双,轮廓越发明显,眼神越发的深邃沉稳。    曾经初见时少年的清秀已经逐渐成了青年的温和雅致。肩背变宽,个子越发的高大,今年冬天才弱冠呢就已经一米八几的身高了吧。    这一世自己也算一枚高个子美女了啊,这几年在调养之下也长势挺好,都赶超了四姐五姐到达一米六五的样子,可站在四哥面前也才刚到他胸口位置。以至于每次与他说话都要仰头,尤其遇事时反抗,颇感觉英雄气短。    他稍稍一愣,浅浅笑开。“哦,那方才是谁一脸高兴的说今日不用被逼着练字了?”    我伸出双臂抱住他胳膊,小心讨好道。“……那是个美丽的误会QAQ!”说到这里我适时的恰当低头,目光下垂,轻声道“对不起,大不了以后我加倍努力练习!”    被她抱住手臂的人身子一僵,他稳定心神暗暗放松身体,随后才缓缓说道。“好,我怎么可能怪你,也不会嫌弃你,你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本来就没有责备他,却也从来看不得她在任何人面前有丁点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包括他自己也不行。这个人应该一辈子都是温暖而快乐的。    姚青恒低头看着她每日都在长开的眉眼,明亮干净的杏眼清澈,虽然犹带稚气,却有种少女逼人的灵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粉嫩白净,笑盈盈时娇态十足。个子也长高了,是个小女子了。    眼角余光看见她挨在他手臂上的胸部,又见她毫无所觉依旧抱着,眼神闪了闪恢复幽深。    我立马仰起脑袋猛点头,绝对的秒答应。    姚青恒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书信递给青隐。    “表弟又来信了?”我接过信随口问道。    姚青恒点头,对于曾经的死对头总是给小丫头写信,他还亲自取信送信这事,此刻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接过那信,一封信封上铁画银钩的写着表姐亲启字样,一封表面没有署名我也知道是秋先生写来的。    “哎,表弟的书法又进步了,这一笔毛笔字越来越好看了!”我拿着表弟那封信,指着信封上那四个字。    “哦,有我写的好看?”姚青恒语气微带着漫不经心,尾音上挑,似乎暗含警告。    两三年过去,表弟每三月一封家书,每次四哥送信过来都不那么乐意。    我立刻狗腿的解释:“不是同一种风格,无法比较。表弟的字着墨较重,下笔凌厉,就像他手中的剑,所以写出的字也锋芒毕露。而四哥就不同了,下笔稳重,劲骨丰肌,一看就能知道写字的人功力极深。”    “那你喜欢谁的?”姚青恒随意问道。    “肯定四哥的啊,表弟不管是人还是书法都困于心而束于形,不够恣意。四哥的字虽然看着劲骨丰肌,可我却觉得隐含放纵不拘,人生当如是。”这一席话虽然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那种狗腿子的心情了!    姚青恒轻笑起来,笑声经过胸腔醇厚的溢出来,他摇着头。“这几年字没进步倒先学会了些不伦不类的奉承品鉴用语。”    我顿时就囧了。    “好了,今日不用练字了,再玩儿会儿一起吃晚饭。”    “四,四哥。”姚青苗眼看姚青恒与妹妹说完话将目光扫向她,顿时有些惧怕的上前打了招呼,然后迅速缩回青隐身后。    姚青恒淡笑点头,算作应了。    “四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回信。”    姚青苗再次赶紧上去磨墨,有四哥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煎熬啊!    小慎园如今不只单单是花园了,两间屋子直接被改成了书房,屋内常备笔墨纸砚,我脚步轻快的走向屋子,一边招呼四哥和五姐进屋乘凉。    姚青苗是觉得有四哥的地方只有妹妹身后才是最安全的,早就自发跟上了,就怕落后一点被四哥抓住弄死。    好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怕这个四哥,每次一见他都腿肚子发抖。    表弟的信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多是简单问候再说两件他近来发生的趣事,然后问我近况如何。    我回表弟的信也就基本和表弟的内容差不多了,先说了近来府上发生的事情,再叮嘱他注意身体。    最重要的是表弟当年回到西北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当初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吓得坐立难安,要不是秋先生后来写了几封信来说表弟是个天生的将才,就算有秋先生在他身边我怕是依旧放心不下。所以一封信下来最主要还是叮嘱他上战场时千万要机灵点,别一个劲儿向前冲,战场上有的是敌人,千万保命要紧。    秋先生这几年每次都是随着表弟一起来信,他大都询问我与四哥相处如何,不过这次略有不同。    秋先生信中提及我明年三月的及笄礼,到时他与表弟都会回来参加。表弟现在就在西北到处搜罗奇珍异宝,还暗地里遣人前往西域,原因是他听说西域流传着一支千年血玉发簪,所以想要寻来作为我的及笄礼。    他还在信中回忆起当年他为报仇故意打击我姻缘艰难之事,口气幸灾乐祸的请求原谅,还要我恕他眼拙不知道姚女郎如此吃香。末了调笑说,看来表弟是真把当年说的话付诸行动,建功立业准备娶妻了,问我准备好嫁给表弟没有。    看到这里,我手一抖胳膊碰到茶杯盖子,茶杯轻响一声。    四哥闻声从窗边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微红着脸赶紧将信塞进袖袋里,转开目光笑着掩饰。    姚青恒慢慢踱步过去,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吗,你心虚或撒谎的时候眼神虚浮,目光乱飘,被当场点破会频繁眨眼,窘迫又强自镇定。”他伸手抓过那只手腕,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两页纸低头看起来。    好吧,这么些年四哥不止蓄了长发,长相也越发丰神俊美,就连我的习性也掌握了个通透,并能根据不同环境推测我的反应,也是神了=A=    “呵。”    仅仅一个单音节就让姚青苗又抖了抖身子,身子更加往妹妹身后藏。    姚青恒从信里抬起眼,不以为意道。“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想的挺美。”    姚青恒随手将信纸递过去,然后说道:“我去处理事情,你在这儿先待会儿,晚些时候我过来接你。”    四哥一走,五姐简直要欢呼了。    因为秋先生提及的事情,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和秋先生回信,索性将它放在一边,与五姐坐下聊起八卦。    “妹妹还记得潘三郎吧,就那个三年前来退婚那家,幸好你们退婚了。一年前他学骑马摔下来把腿摔折了,原以为养段时间就好了,哪知道一条腿真的残废了,走路一瘸一瘸的。他原本性子就不好,这下更加暴躁了,打骂下人还是轻的,急起来连潘夫人都打呢。”    我心想,那孩子果然有暴力倾向吧!!!    见妹妹漏出那种求知思索的眼神,姚青苗瞬间来了劲儿,继续说道:“那潘三郎腿废了不能出门就躲在家里鬼混,听说他房里丫鬟都有宝宝了。这事传出来后潘夫人原本给儿子看的几门亲事都没戏了,前段时间我还听说潘夫人打算吃回头草,回来聘妹妹你呢。”    “聘我?算了吧,当初把亲退了就没打算再和潘家有什么牵扯,这消息你哪里听说的?”    “厨房买菜的大娘啊。”    原来五姐的八卦来源除了偶尔听二伯母说几句,最主要还是厨房里那几位中年大妈的功劳!我一脸的恍然大悟。    “听我说完,潘夫人也只是想的美。就昨天潘府常请的林大夫去长春楼诊病,诊出几位姑娘得了那种病,然后就嘀咕了句怎么最近那么多人得那病,然后问她们是不是接待过一位瘸腿的郎君。”    我:“......”在青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这样说话,不是等于直接告诉别人那个患病的是哪个了吗?再说,这长洲城虽大,可瘸腿又上得起妓院的统共也就潘樾云一个吧!    “就那样,现在全长洲城都知道潘三郎的事了。”    不知道就怪了。    姚青苗说完捂着嘴吃吃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对月牙,笑完又接着道。    “这事传到大伯母那边,大伯母直接把二哥关起来了,也请了大夫。不过,具体怎么样了还没传出来。”    “你说二哥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没说到亲,不会真是大房已经快被二哥败光了吧?”这句话姚青苗说的有些高兴,丝毫没意识到那是同族的亲戚,然后又庆幸的说,“幸亏大哥前几年已经成亲,三哥也等秋闱后要娶嫂子了,要是现在还不得被二哥拖累。”    “别乱讲,不还有大伯父的俸禄吗?再说,大房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妹妹,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大伯父的俸禄少的很,相较于姚家家族产业简直九牛一毛。而且,虽然咱们分了家,也还是同族呢。那些外人依旧会把咱们当一家人的。”    我一想东启还是士族制,分家后在外人眼里确实还是一家人,不过原来古代公务员真有那么惨吗?    “大房没一个擅长经商的,而且家产都是药铺田庄,还有就是大伯母几间陪嫁铺子,这些听阿娘说都亏得很,好似有人故意打压大房。”姚青苗状似不解,想不到谁会冒着风险得罪一个官员家族,虽然是个丁忧在家的。    “自从大伯父丁忧官复原职去凉州任职后,二哥开始明目张胆的服食五石散,他自己吃还不算,还纠结一帮狐朋狗友一起吃,然后吃多了就去押妓。”    说到这里,五姐环视一周,看见丫鬟们都守在门口,她小心的趴在我耳边神秘道。“我藏在墙角听钱大娘说,那五石散有壮阳助兴的功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好奇都是怎么个壮阳助兴法啊!”    我傻眼的支开身体,远离这个有毒的五姐,实在搞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执着于这类八卦,居然还好奇那个的过程,还做出蹲墙角的举动。    “这些话别和别人说,小心嫁不出去。”为了五姐的名声,我小小的恐吓了她一下。    然而姚青苗并不领情,然而乐观的道。“那不怕,以后妹妹嫁给谁我陪你嫁过去做滕妾。这样妹妹也可以放心,姐姐绝对不和你争宠,姐姐会照顾你的。”    “噗。”一口酸梅汤直接喷到地上,姚青苗赶紧拿过帕子伸过来给妹妹擦嘴,还有衣襟上的汤汁。    苏叶站在门口瞅了一眼,跨脚进来面无表情的看一眼姚青苗,然后扶起主子。    “还请五娘子今日先回去,奴婢陪六娘子回寄药换下这身脏衣裙。”    姚青苗瞅瞅妹妹胸前和裙摆的汤渍,又看看苏叶一张欠账脸,不舍的点点头。“妹妹先回去换着,姐姐改日再寻你说话。”    苏叶扶着青隐,微微欠身,对姚青苗道。“六娘子要的荷花和荷叶奴婢已经准备好了,您吩咐丫鬟带走就行。”    “嗯,那我先回去做荷花糕荷叶粥,做好了会送一份过来的。”姚青苗说完提着裙摆跨出门。    “姐姐慢走。”我看着五姐走出门外,想了想又叫住她。“姐姐以后一定会嫁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夫君,往后切莫再胡思乱想了。”    姚青苗站在阳光里,没心没肺的挥了挥手,笑嘻嘻的走了。    我将给表弟写好的信塞进袖中带回寄药,打算换了衣服就不过来了,也免了四哥再跑一趟。    晚上和四哥一起吃饭前我将写好的回信给四哥,姚青恒淡淡看了一眼叠在一起的两封信,很厚。他食指和中指夹着信,大拇指在信封上表弟两字上摩挲了几下,才放进衣袖里,然后牵着青隐到饭桌坐下。    饭桌上,我不经意的问起四哥二伯母是否在为两个姐姐说亲。当时四哥沉吟着夹一筷子他的素菜进我碗里,方说道。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她们两个自有她们的命数。你个小丫头瞎操心也是白费力气,有时候缘那个东西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我咽下嘴里的青菜,不好告诉四哥今日五姐说那句话,但是四哥又说得语焉不详,到底二伯母有没有给五姐说亲?    我从他这里没有得到消息,愤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趁四哥不注意快速夹了一大块儿红烧肉放进他碗里,末了得意的一挑眉看着他。    姚青恒看着碗里那块肥的流油的肥肉,上面还有被筷子戳得稀巴烂的痕迹,没有一点瘦肉,因为瘦肉被姚青隐用筷子分开夹走了。    两兄妹吃饭,两人夹菜都没有用备用筷子。青隐喜欢吃肉,但又不吃肥肉,而姚青恒习惯了吃素斋,回了姚家他也一直保持着寺院里的饮食习惯。所以说,兄妹俩一起吃饭真的只是一起而已,吃的时候却是各吃各的。    姚青恒看一眼桌上他吃的三个素菜,一个青菜盘子只剩几根了,他平静的伸筷子将肉拨进盘子里,再将那几根青菜夹进碗里,继续开吃。    我看着四哥的动作,咬着筷子。“四哥,你是不是嫌弃我筷子夹的菜?”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四哥夹过来的青菜。控诉道。“我都没嫌弃你。”    “嗯?”姚青恒疑惑的去看青隐,正好看见她从嘴角放下筷子去碗里拨弄青菜,他才想起那块红烧肉小丫头没换筷子就夹过来了,那可能肉上就有小丫头的口水......    姚青恒举筷的手顿住,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目光望向被放在一边的红烧肉,小丫头会因为自己没有吃她夹的菜,而认为自己嫌弃她了?    他无奈一笑,将肉夹回碗里,并且两口吃下去才放下筷子道。    “没有嫌弃你,只是习惯了吃素菜。你也应该多吃点素菜,对身体好,知道吗。”    好吧,三年前四哥于那次上巳节还俗,此后回姚家专心打理三房庶务,兼任教导我的书法。春来时还得帮我锄地,提水,一代圣僧如今做着农家小哥哥的事情。    看着四哥吃了那块肉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其实夹完肉我就觉得不妙了,等看他把肉拨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秋后算账,比如抄一百遍他的字帖什么的,于是硬着头皮哄他吃下,不是有句话叫吃人嘴短吗,吃了我的肉,他还好意思罚我吗?    吃了饭,艾叶端着柳枝水进来漱口,麦冬和沉香进来收走碗筷,艾叶也退下后,苏叶进来了。    “禀六娘子、四郎君,秋棠在院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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