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严星榆无事,老夫人待了片刻便要走。 严星榆让树儿叶儿扶她起来,老夫人拦不住,只能由她。 严星榆缓缓福了一福,坐回床榻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娘,星榆委屈,但星榆更生气。星榆平日里待芜菁妹妹从未有失礼之处,反倒是她,今日竟告诉娘我回光返照,单单诅咒星榆,星榆可以不计较,但是惹了娘伤心,就是沈姨娘的不对了。娘,此事若不罚,改天谁都去您面前说个谁回光返照要死了,您伤心难过岂不是会折了寿数。星榆作为正室夫人,总得管一管这后院的规矩。” 老夫人知道今天是沈芜菁的不好,活了这么些年,要说看不透沈芜菁的小心思到不可能,之前看在她是自己娘家外甥女且嘴甜会讨人欢心才容她僭越……罢了,总归不是亲的,一个庶女,严星榆想管就管吧。 老夫人点头,“渐微的后院本就该你管着,娘年纪大了,管老侯爷的后院还管不及呢,你们后院的事以后不必回我,你自可按府上规矩随意管教。” “多谢娘体恤儿媳。”严星榆杏眼里泛起点点泪光,眼中一片孺慕爱戴之情。 老夫人温和道:“你是渐微的正室,娘不向着你向着谁?好好将养身体,身子好了来金玉满堂给我请安,将劫山幼河带回来教养,这两个孩子的事你不怪娘,娘念你的情。”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老夫人显出疲态,便走了。走时没有让严星榆下床来送。 屋子里剩下主仆三人,严星榆杏眼半睁半闭。 “叶儿,帮我把脸上的胭脂擦了。”严星榆不喜欢脸上带妆,只是她脸色不好,又是“严星榆”的习惯,不好立刻改了。 叶儿打了温水用帕子沾了水给她擦掉脸上的胭脂,又将发髻拆了簪子拔下来,一头微黄的枯发落在严星榆肩头。 树儿道:“二少夫人,树儿扶您躺下歇会儿吧。”严星榆从醒便没休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树儿怕她再累出病。 “二少夫人,您先睡一觉,傍晚叶儿叫您起来喝药。” 严星榆缓缓点头,她确实累了。 树儿叶儿合力扶她躺下,拉上杏色绣云纹的帐子,严星榆昏昏沉沉很快便睡着。 叶儿去将太医开的药收好,拿出一包去元月苑的小厨房熬煮。太医说一包药小火五碗水煮成一碗,她现在去煮,等熬好,严星榆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树儿打趣道:“你可别打瞌睡,将药煮干了。”严星榆没事,她们揪着的心放下来,也有了说笑的心思。 叶儿瞪眼,“你才打瞌睡呢。”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呢。快去吧。” 等叶儿走了,树儿关上门,拿出一盏烛灯点燃,在窗下给严星榆改衣裳。严星榆病了这么久,身上瘦的皮包骨,以前的衣裳上身肯定肥大,树儿想着改两件合身的穿着,严星榆总得补一段时间才能将身子养回来。 一觉醒来,严星榆感觉力气恢复了些,隔着帐子,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烛光,夜深了。 “树儿。”严星榆嗓子有些干,她只早晨喝了些粥,中午没吃饭,现在又饿又渴。 严星榆可以忍耐这些,“严星榆”的身体却无法忍受,胃里翻江倒海的轰鸣。 没有人答应,严星榆又喊了句:“树儿?” “二少夫人,可是渴了,我刚去外面沏了壶水,晾出一杯子,调了槐花蜜在里面,现在正好喝。” 树儿进屋来,放下手中托盘,先将屋里的烛灯都点上,再将帐子勾上,扶着严星榆坐起来。 “叶儿的药可熬好了?”严星榆轻声问。 “快了,大夫说不能空腹喝药,叶儿等栗粉糕出锅一齐端来。二少夫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一会不好吃太多,先喝杯槐花蜜水,占上肚子就不会多吃了。” 树儿端着蜜水小心翼翼送到严星榆唇边,等她一点点喝完,拿了手绢拭去唇边水痕。 “你这丫头,连我都打趣,你家二少夫人难道就这样贪嘴吗?” 严星榆含笑的声音响起,树儿知道便她没生气,忙讨饶道:“树儿错了,二少奶奶不要责罚我。” “树儿姐,你不会睡着了吧,二少奶奶,她这个贪睡的丫头您可不要放过,得打她两手板让她长长记性才行。”叶儿推开门进来,在小厨房干活的小子放下东西磕头领了赏钱离开,叶儿先端了栗粉糕来给严星榆吃。 树儿佯怒,“小丫头愈发长本事了,就是这么对你姐姐的。我看罚你两板子才是应该的。” 严星榆笑看两个小丫头吵闹,叽叽喳喳的,别有一番趣味。 “好了好了,都是二少夫人的乖丫头,我一个都舍不得罚。” 叶儿笑嘻嘻地拾起一块栗粉糕捧到严星榆嘴边,“二少夫人,您尝尝,刚出锅的栗粉糕最香最软。” 严星榆秀口微张,咬下一小口,栗粉糕入口即化,温暖的甜香在口腔中弥漫,顺着喉咙蔓延到胃里。 叶儿眼睛亮亮的,期待的盯着严星榆。 严星榆愉悦地眯了眯眼睛,“很好吃。” 栗粉糕是叶儿最近新研制出来的糕点,她自己试吃过几次,今天用最软最香甜的比例做出来,专门给胃口弱的严星榆吃。 严星榆喜欢,叶儿喜不自禁。 身为人人喊打的妖女,严星榆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待过,她脸上的笑愈发柔和,足足吃了两块栗粉糕才停下来。 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药,严星榆还没有叫苦,树儿叶儿却皱巴着脸儿,仿佛她们喝了苦药一般。 严星榆道:“剩下的栗粉糕你们两个分了吧,甜甜嘴。” “谢二少奶奶赏。”总算是变回了笑模样。 ### 第二日,严星榆早早的醒了,她梳妆打扮好,叫树儿去蘅芜苑提人,“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沈芜菁若是反抗,就绑过来。” 树儿答应下来,叶儿也想去,严星榆道:“叶儿陪陪我,我还有些话问你。” 严星榆低头咳了咳,一副虚弱的快要昏倒的模样,吓得叶儿不敢离开她身边。 严星榆给了树儿一个眼神让她快去。 树儿憋笑出了屋子。 严星榆今天较昨天身体又好了很多,腿上有力气站起来,她选了件树儿昨夜改好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穿上,梳飞天髻,头上松松簪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子。 严星榆脸色没有那么蜡黄,浅浅铺上一层粉,脸颊上晕开胭脂,若不是太瘦,谁都看不出她前两天还病入膏肓。 “二少夫人,您要问什么?叶儿一定知无不言。”叶儿站在严星榆身侧,怕她站不住摔倒。 “叶儿,不用这样小心,陪我去院里走走,我边走边问。”严星榆虽然走的慢,但是身体不摇不晃,非常稳,叶儿不担心她站不住了,只担心别的:“二少夫人,您别受了风。” 严星榆知道自己病中劝服丫头不容易,只得道:“你把围挡拿来,我带着就不怕受风了。” 围挡是一顶圆形尖头的帽子,边沿处缝上白纱,白纱垂到腰部,将人的上半身遮起来的同时不影响人的视线。许多大户人家的年轻小姐夫人出门都要戴上围挡,防止外男窥伺。 叶儿拿来围挡给严星榆戴上,扶着她走过屏风出了门。 元月苑是座二进院,墙外有家仆换班巡逻,院子分前院后院,后院分成三块供仆人们洗衣做饭居住,前院正中央挖了个荷花池,池中是从城外嘉定河引进来的活水,正直春末夏初,小荷才露尖尖角,微风拂过,荷茎随风摆动。 荷花池四周围了大理石的栏杆,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在周围玩耍。 丫头们不过七八岁年纪,都是父母也在府中当差的家生子,长到七八岁开始在各院帮着做些简单的小事,每个月都有固定银钱。 丫头们一齐说话叽叽喳喳地,看到叶儿扶着严星榆出来立刻停了话,有大胆的上前一步给严星榆行礼,严星榆笑眯眯的应下,让叶儿将荷包里的银豆豆分给她们。 丫头们谢了赏,一齐去别出玩去了。 “家生子也挺好的。”叶儿羡慕道。 “傻丫头,家生子生下来就是奴,一辈子不能改籍,你别看她们得赏,可是拿一辈子的自由换的。你和树儿以后成亲了,我就把卖身契给你们,到时改了良籍,做个正经太太,不比战战兢兢地伺候人强。”叶儿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就去羡慕别人,严星榆少不得教导她。 叶儿吐了吐舌头,咧着嘴笑。 严星榆站在荷花池边,隔着白纱看向池中层叠的荷叶,“叶儿,二少爷最厌人乱传闲话,但凡捉到总免不了一顿打。沈芜菁这次较传闲话还要严重些,二少爷有没有定过规矩,诅咒主母该怎么处置?” 叶儿仔细想了想,肯定的说:“没有。后院的规矩大都是您定的,二少爷只定过那一次。” 严星榆缓缓露出奇异的笑,清澈的杏眼无端媚意横生。“沈姨娘,这次我可不会轻放了。” 叶儿站在她身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不过听见严星榆这么说,最高兴的要属她了,“对,不能放过那个女人!” ### 树儿后面带着四个健壮的小子,直直地奔蘅芜苑而去,她步子小而快,到蘅芜苑时将将用了两刻钟。 蘅芜苑半圆形拱门外站着两个小子,树儿要进去,两个小子赶忙站在门前拦下,“树儿姑娘,我们姨娘这个点正在进食,不见外人。” 树儿慢条斯理道:“我奉命而来,二少夫人要我提沈姨娘去元月苑,你们可知侯府规矩,什么时候正室见个姨娘还要管她吃没吃饭?看见我身后的小子们没有,你们两个打是绝对打不过的,不想讨打就乖乖让开。” 两个小子犹豫,树儿往旁边一闪,后面四个牛犊般的小子齐齐向前一步,守门的两个小子腿软,赶紧跑进蘅芜苑去通报。 门前没有人守着,树儿也不等,直接带人进去。 四个小子气势惊人,一路走过没人敢拦,来到沈芜菁门前,树儿停下,朗声冲里面喊:“沈姨娘,二少夫人有命,要我压你去元月苑,你若不听,便使了小子绑你去。” 屋内沈芜菁气的嘴唇发抖,她将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茶杯应声而碎。 丫头青儿气道:“姨娘,元月苑太欺负人了。” 沈芜菁怒极而笑,“她要压我去,故意命丫头大声说出来让我生气,等我反抗她真叫小子绑了我丢的是我蘅芜苑的人,到时人不说她欺负我,都该说我违抗主母之命,是活该。 “我偏不如她意,青儿,你去金玉满堂找老夫人,就说二少夫人要打死我,再叫个小子去桃林二少爷的书房求二少爷救命。我就不信严星榆敢动我分毫!” 沈芜菁推开房门走出来,“主母有命,我自去就是,轮不到你个丫头在我这蘅芜苑大吵大闹。” 树儿换了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沈姨娘肯出来就好,树儿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怪罪。” 树儿如此做派,沈芜菁到不好借机数落她。她冷哼一声,“走吧,还等什么。” 树儿来时并没有遮遮掩掩,很快府里都知道严星榆提了沈芜菁到元月苑要教训她的事。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马婆子说了,旁边的老侯爷听见,道:“二儿媳受了委屈,你不要只向着芜菁。” 老夫人白他一眼,“我像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这件事我已交给了星榆,以后渐微后院的事我都不再插手。星榆是个有分寸的,之前她不爱管这些事,现在能立起来,很好。”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