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府是文官府邸,这里的气氛与将军府大相径庭。 一大清早,尚风华神清气爽地走出自己个居住的小屋,伸腰蹬腿活动筋骨,然后习惯性地飞身闪上墙檐,在各房各楼之间纵跃玩耍,不知不觉间跑到了前院的范围。在某个清幽静谧的小院屋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迎着朝露,拿着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尚风华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这里是阁老府,那个少年是她的表兄,吏部侍郎长子,余司骏。她默默地蹲在屋顶,缩了缩。将军府人丁稀薄,老爹尚明贺不在意什么规矩,全府上下又没人能管得了她,整个将军府不论前院后宅,尚风华是想去哪就去哪,随心所欲的很。可这是阁老府,规矩繁杂,要是让人知道了她一大早就跑到前院的屋上……先不说自己名声会更差,只怕会被阁老和阁老夫人念叨个没完没了…… 啊咧?重点是名声?名声是个嘛? 尚风华在心里给大清早起来读书的表哥余司骏加了一点好感,轻飘飘地起身,往后院奔去,不惊起任何声音。 阁老府和将军府,整个的氛围就不一样,将军府肃静严谨(?),刚毅大气,而阁老府清净优雅,幽然怡淡。尚风华默默地跑回了自己住的小屋,有点茫然,身处阁老府,总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她坐在小窗前,若有所思了一会,摸出一本兵书来看。 阁老府素有规矩,小辈辰时、午时、酉时去给阁老和夫人请安,只有嫡系子女才有资格陪同长辈用膳,庶子女只能回自己小屋。一日三餐,三次请安不能落下。 说实在的,自余妙灵去世,尚风华再也没有请过安了,将军府当家的是她,她又不喜欢关氏她们来打扰,至于尚明贺那边……还请什么安啊,去军营操练吧。 尚风华早早地去见老夫人,跟外祖家的女眷们叙话。这其中的话题都是说她近来的状况,无非是“一个女孩子家家哪能在军营长待,真不知道尚将军怎么想的”、“作为郡主就该规规矩矩”、“与其舞刀弄枪,还不如学学琴棋书画女红”、“给风华看人家就只能外祖家多多操心了”之类。 尚风华想甩手走人了。 这些女眷们的思想是“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传宗接代”,她们只要守住丈夫守住孩子就好了,其他的都不用想,可风华是鸿鹄远飞,怎么甘心被困在原地? 从老夫人的常竹堂出来,尚风华一直沉默着。余婵箐知道她被老夫人和侍郎夫人几位念叨一通有些不高兴,便主动开口道:“刚刚祖母和母亲她们也都是为了风华着想,毕竟姑母只有你一个孩子,自然格外操心些。” 尚风华淡淡地说:“我知道。” 余婵箐见她依旧闷着,提议道:“风华平日里除了练武还做些什么呢?不如我们去书房练练书画?” 尚风华想了想,不练武也无事可做,便点头答应。两人遂结伴去了余婵箐的专属书房。 兰心蕙质。这是余婵箐书房给尚风华的第一感,房中点着淡淡的熏香,尚风华抽了抽鼻子,有点不习惯这味道,又想起她曾在宫中得到一个上好的香薰炉,便思忖着把那东西当做余婵箐的生日或者新婚礼物得了。 两人各自在书案后坐下,青鸟和一名唤丹思的侍女为她们磨墨。尚风华铺开一张宣纸,见对面余婵箐已提笔,略略思索,沾墨写道。 “天开阳舞冬尚早,风猎遗花秋气高。干戈帛玉谁言好,铁剑或者桃花娇。公孙五陵伊人笑,马踏长空是英豪。不欲琴靡不欲瑟,万般只取一把刀。” 写到最后笔迹洒脱,恣肆痛快。尚风华长吁了一口气,满意地收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了一遍,又满意地微微点头。 青鸟侧头瞧着,心里翻腾出大浪。她陪着自家郡主一同长大,从不知她也有作诗的才能。青鸟把诗在心里暗暗的记下,哼,以后谁要是说郡主点墨不通便用这去压他! 余婵箐也收了笔,看到尚风华满意的神色,笑道:“看来表妹写得不错呢,不知都写了什么?” 尚风华嘻嘻笑道:“怎么表姐不先展示一下自己的作品,倒急着看我的。” 两人嘴上这么说,却一同把宣纸摆到大书案上,一张小巧娟秀,一张肆意随性。尚风华凑过去,边看边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这不是《诗经卫风》里的么?莫非……写的是未来表姐夫?” 青鸟在一旁呆愣着,郡主……不是没读过《诗经》的么? 余婵箐被笑得脸红起来,羞涩道:“小丫头胡说什么呢!我倒要看看你写了什么!”说着拿过尚风华的笔迹就念道:“天开阳舞冬尚早,风猎遗花秋气高。干戈帛玉谁言好,铁剑或者桃花娇。公孙五陵伊人笑,马踏长空是英豪。不欲琴靡不欲瑟,万般只取一把刀。” 余婵箐愣了愣,睁大眼又看了一遍,迟疑道:“这……这是表妹自己做的诗?” 尚风华挑了挑眉,算是承认了。 余婵箐惊奇地看着这一首诗,且不说这笔势灵活舒展别有风味,也不说本来不通文笔的尚风华写出了诗,只说这诗所表达的,总的来说只有一个意思——她渴望成为像尚明贺那样的大将军,即使她只是个小小女子! 余婵箐呆呆地看着尚风华,后者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抽走了宣纸,端端正正摆在书案上,道:“我在军营了呆了两个月,许是习惯了那样的氛围。我本来就是个不安于世不服管教的人,拿不起针线读不来女诫,舞刀弄枪的其实更适合我。” …………………… 尚明贺照例在军中处理着大小事务,严公卿摇着他那柄黑色折扇走进营房,说:“将军,据可靠消息,大境出兵二十万,向辽真的察科城进发,统帅是屠从英。” “屠从英?”尚明贺停下手边工作,抬起头来,问道:“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十六岁的‘不败战神’屠从英?” 严公卿点点头,随手拿了椅子坐在一边,道:“屠从英十四岁上战场,历经两年,参加大小战役六次,每次只要他出击,必定胜利。如今官至云麾将军,人称不败战神。” 尚明贺听了,嗤之一笑:“不过打了两年仗,没遇到什么对手,就能叫做不败战神?大境是缺乏领兵良将了还是高傲自大了呢?真会夸大其词!” “与将军您自然是比不得的。您可是天下四大名将之一,屠从英在您面前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严公卿摇着扇子笑了笑。 “领兵二十万,进发辽真的察科城。”尚明贺自顾自的念了念,一顿,说:“我记得北图和辽真向来结好,大境要打辽真,只怕北图横插一手,这仗不容易打呀。” 严公卿点头称是,道:“北图和辽真常年侵犯大境北方边界,大境还曾以公主和亲解决过边界纷争,许过重金和粮草,可北图和辽真是饿了十天半个月的狼——贪吃不厌填不饱。大境这次是动真格要解决掉这两国了,正好借着不败战神的威名鼓舞士气呢。” 尚明贺转身看向背后的地图:“察科城离北图的距离不近不远,如果这是屠从英所决定的……那他还是不枉虚名嘛……北图可是有个四大名将之一的狼主,狼主骑兵闻名天下十分棘手,如果遇到了,屠从英会怎么对付呢……哦呵呵,我有些期待了。大境攻打辽真,北图不动则已,若是动了,那可得怎么办呢……屠从英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打下辽真的话,本将军就真心佩服他。” 严公卿神色变得肃然起来:“若真如此,日后这屠从英可是将军您的劲敌啊!” 尚明贺哈哈大笑几声,徒然转移话题道:“我儿若也能有这等本事,吾心可慰!” 严公卿嘴角抽了抽,将军,您孩子是个女娃呀……半晌他平复下来,道:“说来郡主在阁老那呆了也有五六日了吧?” 尚明贺微微一皱眉,似乎在意又似乎不在意,说:“按余阁老那性子,定会留着风华住他一两个月,回来还早着呢。” “哦?是吗?”门外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尚风华毫不客气地闯进来,几步走到地图前,说:“喔……大境要跟辽真开战了呀?” 严公卿失笑,看,说曹操曹操到,他抱拳道:“见过郡主。”尚风华随意地摆手。 尚明贺吓了一跳,瞪圆了眼,说:“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你外祖父没留着你?还是说你自己偷跑出来的?” 尚风华很不客气地白了自家老爹一眼,说:“外祖父他们都留了我,没留住。”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尚风华嘟囔着道:“在外祖家规矩好多,长辈们成天叫我写字绣花学这学那的,烦,待不住,就干脆回来了……” 尚明贺一怔,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哈哈哈哈,我早该记起你是这幅德性的!哈哈哈哈,待不住,待不住,我家风华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家了!” 严公卿:“……” 尚风华“呵呵”两声,声音凉凉地说:“这不是老爹你的功劳吗?” 尚明贺:“呃……好像是……” “大境要跟北图和辽真开战了?”尚风华看着地图上的标点,问道。 尚明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哦,”尚风华平静地说,“你们在里面说到‘北图和辽真是饿了十天半个月的狼——贪吃不厌填不饱’的时候,我正好到了门口,于是就听了一会儿……” 尚明贺气呼呼地瞪她:“你个孩子,怎么学着偷听墙角起来了?!” “错,我没有偷听的。老爹跟严先生谈话太投入了,我就在门口你们都没注意到。” 尚明贺和严公卿:“……” 尚风华小手托着腮帮,想了想,煞有其事地说:“屠从英领兵么……有个四大名将之一的狼主啊……骑兵啊……攻城战什么的……嗯,我估计大境会赢。” 尚明贺和严公卿一起惊讶的问道:“为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尚风华才十岁,怎么会懂这些?大约是乱猜的吧。 尚风华笑嘻嘻地说:“要不赌一赌?” 尚明贺很直接地说:“赌什么!小孩子不要乱谈国事,这又不需要你来操心。乖,回来了就去找齐化将军练武去吧。” 尚风华阴凉凉地看了尚明贺一眼,只看得自家老爹浑身鸡皮疙瘩尽起,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留给尚明贺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尚明贺一阵怪异,但很快他就没放在心上了。对于他来说,他关注的不是大境会不会赢,而是屠从英怎么打这场仗。 余阁老默默地看着那几行诗,心里头叹气。 “天开阳舞冬尚早,风猎遗花秋气高。干戈帛玉谁言好,铁剑或者桃花娇。公孙五陵伊人笑,马踏长空是英豪。不欲琴靡不欲瑟,万般只取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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