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贺与齐化半夜三更赶回了邗门关,而焦嗣领着四万新兵按照密令,消失了。 在他回来之前,中军小院子的议事厅里烛火通明,一夜无息。尚风华坐在原本尚明贺的位子上,看着那亚麻上绘制的地图,沉默不语。严公卿、杜刀、柴荣丰、朱隐、左孜千围在地图旁,思索着屠从英有可能采取的攻势。 邗门关坐东南而朝西北,北面而上将会进入高原,往西是绵延不绝的丘陵,南临草地,东靠邗门山,而大境,在其西南方。此时,众人最担心的,是大境会往南绕来,直刺邗门关后背。 杜刀抓了抓头发,说:“这一次大境军来袭,实在太突然了,事先根本没有半点风声,让我们防不胜防。” 左孜千道:“想必屠从英攻打辽真黑水城时也是这般不声不响,杀了个出其不意吧。”如果面临突发的战争,他们定会手忙脚乱很快就会被击溃吧?想想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杜刀道:“也不知道屠从英怎么想的,大好的偷袭机会,就这么放弃了,反而先现身来求见我们主帅。” 严公卿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扇子,道:“不管他是想偷袭也好,还是想正面对抗也罢,总之我们现在有了准备的时间,这算是我们东临的福气,接下来就想着怎么应战吧。” 坐在上头呆滞了半天的尚风华终于开口,声音细小,清冷:“严先生。”严公卿看向她,她继续道,“如果屠从英又想着兵分数路的话,有可能,他会在南边准备一支军队,埋伏静候,等到时机正好,就直奔邗门关后背,与邗门关正面的军队形成一个包围圈,到时候邗门关孤立无援,我们就成了他们的落网之鱼。” 几个人都没说话,严公卿细细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 尚风华认真地说:“说不定那支军队,早就埋伏好了。”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这位风华郡主的心智,不知何时,变成了现在这般高深。 严公卿神情严肃地道:“若真如此,说不定明天早上,大境就能包围了邗门关。南边是邗门关的弱点,必须守住决不能被大境军突破!杜将军,请你点兵两万,往南守住邗门关,谨防敌军的埋伏!” 杜刀一拱手,大步流星出门。 严公卿继续道:“今夜怕是没有觉睡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加强巡逻,随时准备战斗!” 几个将领应声,同时往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他们身后传来尚风华的声音。 “或许他们明日才会攻城,不能让将士们疲惫。”几人都转过身,尚风华微垂着头,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要成为屠从英戏弄的那一只惊弓之鸟。” 严公卿拱手作揖,道:“多谢郡主提醒。夜太深,郡主请歇息吧。” 不多时,尚明贺和齐化赶回来了,见到主帅,众将士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焦躁不安的场面顿时消散。 将领们跟着尚明贺往中军小院子走,严公卿一边走一边把白天的事都说了一遍,道:“大境现在很是谨慎,还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不知他们何时就会发难。邗门关上上下下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为了避免敌盈我疲,我吩咐士兵们除了巡视察防的人手之外一律都要放松休息。另外,担心屠从英事先在南边可能设下军队,我派杜将军带两万兵马赶过去了。主帅觉得这般可行?” 尚明贺点头,脚步急促:“你的安排很妥当。大境来势突然,我们的士兵们应变能力都非常好。” 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进小院子,几只脚都迈进议事厅,尚明贺愣住了。 议事厅里只剩下了一支残烛,尚风华独自一人坐在微弱的烛光里,无声无息。 尚明贺整个人瞬间柔和下来。将领们不约而同的都去把烛火点燃,坐在桌边,默默地不说话。 尚明贺走到女儿身边,半蹲下来,说:“怎么还没去睡呢?” 尚风华细声说:“我在帮你想点主意……虽然你大概会用不到,但我觉得这样也能出一点力。我不想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说着说着,头就垂了下来。 尚明贺轻声说:“风华白天做的就很不错啊,帮了邗门关上上下下的一个大忙,不愧是我的孩子。” 尚风华笑了笑,站起来,说:“我去睡了。愿你凯旋,父亲。”她往外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旦日卯时将至,大军压境,邗门关前乌压压的一大片,当中高高扬起一面帅旗,旗下有高头大马,马上黑袍战将一人,正是屠从英。 左孜千跟着尚明贺往城楼上走,边走边快速地道:“大境来势汹汹,尚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单就今日的排场来看,近乎十万。” 尚明贺微微一点头,上到城楼,往外看去,正好看到敌军阵中有一黑袍战将驱使着马儿往前走了数步,扬声开口:“不知今日尚元帅可愿出面?” 尚明贺想起严公卿所说昨日之事,哈哈大笑两声:“哎呀,本帅昨日慵懒赋闲,没注意让一小子出来玩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阁下就是传言中的不败战神屠从英?” 见尚明贺终于露面,且吐出一番爽朗的笑语,屠从英笑了一下:“晚辈就是屠从英。至于不败战神之名,有前辈在此,晚辈实在不敢称大。” 尚明贺笑道:“哪里哪里,屠将军过于自谦了。” 屠从英朝着尚明贺的方向拱手道:“素闻东临大元帅能征善战,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晚辈慕名而来,就是想向前辈讨教一番,不知前辈可愿赏光?” 尚明贺大笑三声:“本帅也有此意。今日你我且来切磋切磋!” 很快的,城门打开,尚明贺骑着战马冲了出来,屠从英立刻迎了上去,两人刀剑相对摩擦间响起一阵锐利的嗡鸣。各人招数往来,都是锐不可挡之势,架招拆招,双方几乎是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双方的将士们停驻在原地不动,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人打斗。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战马嘶鸣和踏跑的声音,以及金属与金属碰撞撕咬的声音。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人同时虚晃一招停了下来,尚明贺笑着大叫:“好!好!好!” 屠从英拱手道:“承让!” 紧接着,两人同时举起手中兵器,大声下令:“出击!”立刻又厮杀在一起,其中攻势与之前截然不同,凌冽无比,每一招的最终目的都要致命。 他们的话音一落,屠从英身后的士兵立刻发出一阵呐喊,挥舞着兵器往邗门关冲。与此同时,急促的战鼓声从城楼上响起,无数士兵从城门涌了出来,这场战争正式打响。 尚风华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摊开宣纸练字,清晨的缕缕阳光透过纸窗洒在她身上,似乎静谧而又美好。战鼓声突如其来,尚风华一惊,手一抖,一滩浓厚的墨水滴到宣纸上,浸染了好大一片。 尚风华立刻收了笔,快步走出屋门,又骤然收住脚步。 此时的军营里只有少数的人还在,他们都是行迹匆匆,各自忙碌。尚风华转头朝战鼓声源处看去,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隐约的呐喊声,厮杀声,兵器交接声。 青鸟和白鸽跑了出来,在她身边站定。 青鸟看着她的脸色,轻声说:“郡主,还是回屋吧,元帅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尚风华不动,沉默了片刻,说:“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青鸟扶住她一条胳膊,劝道:“就算郡主现在跑去了城门口,将军们也不会让郡主有所动作的。郡主,还是不要让将军们担心了,您好好待在屋里,元帅也更能放心。” 尚风华垂下眼帘,转身任由青鸟白鸽二人带着她往屋子里走。 用生命为代价的交战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头,大境鸣鼓收兵,邗门关里升起炊烟。尚明贺看着关前到处的破盔残甲、赤血残躯,对着余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小医馆里,鬼老三麻利地替尚明贺身上的两处剑伤上药,扎上绷带。 打了一天,几个将领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伤,对他们来说,这点伤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无甚打紧的,也习惯了,此时也都在小医馆里,任由鬼老三手下的人上药。 严公卿摇着黑扇子进来,看了看几人没有大碍的伤,对尚明贺开口问道:“主帅今日与那屠从英交手,其人如何?” 一提到这一点,尚明贺的眼里充满了赞赏之色:“你别看他年纪轻轻才到二十岁的样子,却是真的极有能耐,说他身手不凡还算贬低他了,单论武功,恐怕只有齐将军才能胜他一筹。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严公卿微微点了一下头,停止摇扇子的动作,说:“杜将军那边有了消息,他们的确遇到了南边的埋伏军,双方都暴露了,打了一场,难分胜负。现在双方处于对峙之势。” 尚明贺点头:“这屠从英确实有头脑。这次多亏严先生能洞察先机,不然邗门关将陷入包围,处境艰难。” 严公卿默了一下,说:“当时敝人并未想到这一点,是郡主先猜测到的。” 尚明贺惊讶地瞪圆了眼,片刻后又收了回来:“总之,让杜将军坚守防线,不能让大境军前进一步。我们也要谨防屠从英的第三手、第四手,如果他想打下东临,那要跟大境交手的,就不只是邗门关了。” “听说邓城那边加固了城防,加派人手日夜巡查,就是怕又来一支大境军攻城。” “哼。”尚明贺轻笑一声,“东临与大境,兵力几乎相等。屠从英这小子不容小觑,我拼尽全力能守住邗门关,要是邓城失守了,那局面可就好看了!好在邓城的守将我也知道,脑子能转几个弯,不用多操心。” 说话间鬼老三已经把伤口都处理妥当,尚明贺穿好衣服站起来,大踏步走,严公卿跟了出去。走出一段距离,尚明贺突然停下来,转头问道:“这一天里,风华可去城门口看过?” 严公卿摇了摇头:“郡主一天都没怎么四处走。” 尚明贺长长的“嗯”了一声,说:“我受伤的事情,千万别提起,反正只是一些小伤,有等于没有的。” 严公卿表示明白了。 结果等到尚风华见到尚明贺,第一反应就是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说:“有药味。你受伤了?” 尚明贺傻眼。严公卿默默别过头,总觉得主帅一面对自家女儿就变得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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