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命换一城平安

留在天都的文武官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小官。以余阁老为首的几位忠臣匆匆忙忙赶来，见到了众人。　　看到一身素衣的尚风华，余阁老一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啊……我东临的江山啊……”　　众人：“……”　　尚风华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替她外祖父擦了擦眼泪，细声道：“外祖，现在不是哭得时候……您节哀。”　　余阁老抹了抹眼睛，看着尚风华不似几年前那样无忧无虑恣意玩乐的样子，问道：“你如今还好吧？外祖知道，你在边关，一定受了许多苦……”感叹了几句，又捋着白花胡子说，“如今情况，必须得赶紧想个对策啊。”　　胡扬看向梅副统领，后者连忙道：“天都留守的兵力，大约在三千左右。”　　“只有三千？！”一位大人变色道。　　尚风华道：“屠从英率近十万之众往天都而来，三千兵马根本不是对手。为今之计，要么投降，要么逃走。”　　几位大人都是忠国之士，听到逃走和投降的话，一个个脸上都浮出怒意，还没等有人开口，尚风华就又道：“我知道诸位大人忠于东临，愿意以死守卫天都，但，我们要为长久的未来作打算，三千对十万，再有能耐也赢不了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　　朝臣们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尚风华转头看着胡扬。　　胡扬道：“听闻，屠从英攻破玲珑城后，几乎屠尽我东临皇族，数名重臣被杀，他还要助五皇兄和尚书令得到这天下！天都是东临的重中之重，孕育着东临数百年基业，有千千万万黎民百姓，还有诸位等重臣……如今战已无可胜，只愿能尽全力护住这古城完好无损了。”　　几位重臣跪下道：“臣等必竭尽全力！”　　胡扬看着尚风华，和颜悦色地道：“你和几位将军带着阁老他们赶紧离开天都，我留下来与屠从英交涉谈判。”　　重臣们并不赞同，尚风华抢先开口说：“梅副统领带一队人马护住几位大人走。”说着就在梅副统领眼前晃兵符。　　梅副统领一时有些傻眼，胡扬提高声调道：“风华！”　　尚风华认认真真地说：“我是尚明贺的孩子，父帅从没教过我胆怯退缩。”　　余阁老握着拳头道：“老夫也不走！老夫也要跟屠从英谈判。”　　几位大人跟着附和。　　胡扬不由得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一群倔强鬼！走了又能怎么样啊，死撑着留在这里，到时候又多了一具尸首吗？得了吧，看他们这样，谁都不会走了。　　胡扬在心里叹息一声，转头对梅副统领道：“你去城中发布告示，就说，敌军临城，无论此战成也好，败也罢，我都保证，一定护他们周全。”　　梅副统领领命跑出去了。　　尚风华皱起眉，小声道：“你不会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一城安危吧？”　　胡扬笑了笑，没有回答。　　梅副统领把几位大人都送回了各自的府中，又遵照尚风华的吩咐把留在天都的侯氏族人绑起来，带着穿过大半个天都，最后都捆在了城楼上。　　侯氏叛国，至此已被众民唾弃。　　虽说很疑惑兵符为什么在尚风华手里，但，胡扬没有问，余阁老等人也不在意，更何况这兵符已经调不来兵马了……算了，梅副统领又匆匆往宫里去。　　俞妃常年缠绵病榻，胡扬侍奉她用过汤羹，就又躺下了。看着自己的孝顺儿子，俞妃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那人从不在意她和她的孩儿，生前没有丝毫的关爱，死后却要她的孩子独自去收拾这破碎的烂摊子，以生命和尊严为代价。　　屠从英率军兵临天都北城楼下，城楼上的人似乎等了很久。　　从尚书令那里，屠从英知道天都兵力只剩三千，不足以与大境相抗；邗门关□□，几个将领带着兵符逃走了，尚风华肯定也知晓了前因后果赶回天都。此时的天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是要与他战，还是不战呢？　　城楼上，为首的一人高声道：“大境的不败战神屠从英，久仰大名。”　　屠从英眯了眯眼，他身边的五皇子道：“那是我六皇弟。”　　屠从英恍然道：“原来是六皇子殿下，失敬失敬。”　　五皇子提高声音道：“六弟，局势使然，你还是乖乖打开城门让皇兄我进去吧！你好歹是我兄弟，我会尽力保住你的性命。”　　胡扬笑了笑，显得很温和：“五皇兄顾念兄弟之情，怎么玲珑城里只有五皇兄幸免于难？你身边可是敌国的兵马还杀了我东临的皇帝，五皇兄居然也愿意和杀父弑君的仇人交好打成一片吗？”　　五皇子的目光中露出一抹狠意，冷冷地道：“六弟，你以为天都现在以你为尊了吗？还是你从未尝过权势的滋味因此狂妄自——”　　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咙，五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还带着狠劲，身子却猛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穿着亮丽的戎装跟在后头的贵妃惊恐地大声尖叫，随即落下马抱住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尚书令也骑着马在一边，看到五皇子的惨状，大惊失色地喊道：“屠将军！”怎么不护着五皇子呢？！　　屠从英丝毫不受影响，或者说整个大境军队都没动静。屠从英微微一笑，道：“风华郡主真是好箭法！”　　尚书令抬头，呲目欲裂：“你！你这个小……”　　尚风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侯大人可真是天真！大境想吞掉东临，会扶持一个有野心的人登上皇位吗？多不好控制啊！皇宫里还有一两个年幼的皇子，他们哪一个不比五皇子更适合成为大境的傀儡呢？再说了，像尔等这样的奸佞小人叛君叛国的，谁知道将来还会不会背叛大境呢？这样的人，难道能久留？早死早脱身！”尚风华笑了笑，看向一边痛哭流涕的贵妃，“皇帝夫君尸骨未寒，贵妃娘娘就穿红着绿打扮得这样好看呢？”　　贵妃一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了。　　尚风华指了指一边被绑得死死的一群人，道：“瞧瞧看，这都是你侯氏的族人。他们今日如此，全都是你们父女孙三人造出的孽！”　　侯大人怒火滔天，却又夹着一点恐慌，他急声喊道：“屠将军！”　　屠从英转过头淡淡一笑，道：“大人年岁都这么大了，却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看得明白？”　　侯大人傻了眼，一仰头，翻了过去。贵妃一呆，嚎啕大哭。　　胡扬看着五皇子的尸身，只觉得有点悲凉。他的声音依旧温温的道：“屠将军为了拿下东临，呕心沥血费了不少力吧？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天都，也不是不可能的。”　　屠从英似乎露出了一抹讽刺的意味：“怎么，六皇子也想与我们大境交好，借力称帝么？”　　胡扬笑了笑，虽然底下的人看不到，他道：“天都有数万百姓，有两朝元老的重臣，有能成为栋梁的才干，有英勇善战的男儿，有巍巍古城，有百年基业，也会有繁华的将来，你若能保住这一切，城门自会打开，胡扬的命，任君来取。”　　屠从英一愣，许姜州凑过来低声道：“他不会是想用他一人之命换一城平安吧？”　　胡扬继续道：“我现在是东临最后一个还算有用的皇子了，杀了我，东临这个国号在历史上就会终结，你们想要的疆土，都会得到。只要你能保住我身后的天都。”　　屠从英沉默了一下，拱手道：“六皇子此言，在下敬佩。”　　尚风华想上前一步再补充点什么，胡扬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尚风华瞪眼：“……”　　胡扬低声但十分严肃地道：“你不可以。你只是一介小女子，屠从英不会为难你的。”　　严公卿在一边默默腹诽：你是不知道她在邗门关炸掉了对方的火炮还能摆出繁杂的兵阵现在已是尚家军少帅了，不然兵符为什么在她手里？对于这么一个人物，屠从英会轻易放过吗？　　屠从英与许姜州低声说了几句，抬起头，道：“本帅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打开城门绝不抵抗。”　　城楼上没有回应。　　屠从英从怀里掏出一物，高高举起：“我屠从英以帅印发誓，只要你们开城献降，天都里的一人一物，大境军绝对不动。”　　胡扬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连后退了几步，道：“开城门吧。”　　这一句话四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精力，胡扬一下子萎靡了不少。　　城门大开，尚风华带着一队士兵就在门后。屠从英挑眉。　　尚风华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慢条斯理地道：“去把侯大人和贵妃娘娘带回来，天牢里头，好好伺候吧。”说完看都不看旁人，转身上马。　　屠从英眼睁睁地看着尚风华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把人给带走了。　　大境军进城，一路穿过天都最繁华的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垂着头，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悲哀。对他们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房在，钱在，粮在，人也在，不过是上位者换了罢了，不过换了谁上位，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吧？说不定日子还能变好一些呢？　　胡扬坐在宣政殿里的阶梯上，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七岁的十皇子和八岁的九皇子，身后还躲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公主。　　偌大的宫殿，百年的皇族，似乎只有他们四个人相依为命了。　　尚风华走进来，蹲在他面前：“害怕了吗？”　　胡扬摇了摇头，看着她笑道：“我最害怕的时候，是十三岁那年，被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孩踹下湖……”他笑着笑着，眼里滑过一丝伤感，“……没有人来救我。”　　尚风华沉默。　　胡扬继续笑了笑：“但最后是踹人的救了人……然后，我变成了今天的我……当年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而现在可以救满城的人了。”　　杜刀突然跑进来，看着尚风华一阵手足无措，殿外传来了阵阵吵闹哭嚎声。　　尚风华一怔，走了出去，胡扬安抚好弟妹，也跟了出来。　　宣政殿外的空地上，一堆士兵围着，一个小男孩哇哇大哭，一个妇人疯了一般伸着长长的指甲要抓屠从英的脸，被几个士兵制住，正在那里撒泼哭闹，严公卿很少见地傻了眼在一旁呆站着，齐化几个将军也僵着脸不动。　　那妇人披头散发的，大喊大叫：“屠从英你个魔鬼！你还我夫君命来！……啊！……”　　屠从英看向了尚风华，眼神颇有意味。　　尚风华：“……怎么了？这谁啊？”　　那妇人听到尚风华的声音，一呆，又往她这边扑，叫道：“这个人可是杀了你爹的！你怎么不给你爹报仇！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给你爹报仇？尚风华！你这个不孝女！你爹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都是你这个逆子！”　　尚风华：“……？”　　焦嗣走过来，小声提醒道：“关氏。”　　尚风华：“……”她差一点就要翻个白眼，拍了一下脑袋，“我几乎都忘了有这个人存在了，那么——”她看向那个小男孩。　　焦嗣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尚风华走过去，要牵小男孩的手，屠从英挡了过来，眨眼间一把锋锐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尚风华凶狠地瞪着他：“让开！”　　有大境的兵要过来，屠从英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也不在意脖子上的刀，只笑道：“听说尚元帅一连得三个女儿，最后才得了一个男孩，”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已经被许姜州抱走的孩子，“他叫尚黎光，是吗？”　　齐、焦、杜、柴四人亮出兵器，一群士兵，都压不住他们四人的气势。　　屠从英慢吞吞地说道：“虽然只有男子才能继承香火，可是尚元帅中意的继承人，尚家军的少帅是你啊，风、华、郡、主。”他一字一顿地说。　　尚风华冷冷地道：“想干什么直说！”　　屠从英笑了起来，这人不管怎么笑还是带了一点血腥气，他道：“只要你为大境效力，我就放了他们走，而且不再打扰，他——”扬起下巴，目标指向胡扬，“我也可以放过。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应该也认识。”说着扬了扬手。　　有两三个士兵将一个年轻男子不知从哪里推了过来，那人一看见尚风华就哼了一声，道：“我不认识她！”　　尚风华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波澜。那是他的表兄，余家的长孙，余司骏啊。　　刀还抵在屠从英的脖子上，被威胁的那个人却成了她。　　尚风华咬着牙道：“你想让我投靠大境，你想得到尚家军！”　　屠从英始终带着笑，道：“不是我，是大境，大境需要这支神勇之军。”　　尚风华缓缓地把刀收了回来，转过身，看着严公卿、齐化等人，眼神有些茫然。若只有她一人，自然无所畏惧，可牵扯上尚家军数万将士……　　屠从英在她身后道：“单论郡主一人，也是由尚元帅精心培养出来的，文韬武略不输于任何男子。你在这里可领不了兵，谁会让一个女子带兵打仗？我大境君主开明，求贤若渴，只要你有才华就能施展抱负。”　　胡扬听出了个所以然来，要上前就被挡住了，他终于板起了脸，厉声道：“屠从英！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动她！”　　屠从英冷笑道：“怎么，想英雄救美？若是哪一天六皇子殿下登基，你是想让她做大将军呢？还是做你的皇后呢？”　　“……”胡扬一时语塞，俊脸逐渐涨得通红。　　面对着尚风华的严公卿几人都看到自家少帅的脸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然后感觉自个的脸也扭曲了一下。　　尚风华做了个深呼吸，转过去道：“我怎样都可以，但是尚家军不行。”　　“哦？”屠从英挑眉道。　　“就算我是少帅，我也不能左右他们的意愿。屠从英，你有本事就去一个一个威胁他们的家人，逼他们去为大境效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