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端端正正地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丝毫不知收敛地抬头看向坐在高位上的女子。  女子穿着朱红色的正宫礼服,发髻上簪着一只欲振翅高飞的金色九尾凤凰,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那双美丽的凤眸微微垂了垂,眼底里一丝波澜也没有。  她好像被那朱红色的衣束缚住了,内里的灵魂已经停止了躁动,归于宁静。  她是皇后宁缘。心念之缘不可得,未念之缘不可走。  宁缘平静地承受着尚风华的目光,道:“你觉得本宫与东临先皇后有何不同?”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尚风华微微一怔,垂下眼帘:“风华与东临先皇后血脉相连,见时只觉得亲切。而见到您,才发现皇后母仪天下的威严。”  宁缘轻笑了一声:“看来风华郡主是个不惧威严的人。”  说是威严,其实是遥不可及的距离罢了。  随意地说了几句后,皇后宁缘便以身子乏了为由使人把尚风华送了出去。尚风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皇后对她表现得很不在意,似乎跟她说几句都是勉强的样子,这样的神色太明显了,但绝不是有意而为之。  依旧是那个小太监在前头引路,尚风华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几个宫女款款走来,为首的一人毫不起眼的样子,微笑着走到尚风华面前施礼。  “见过风华郡主。奴婢是椒房殿大宫女花未,奉雍华贵妃之命,请郡主去椒房殿喝茶。”她低眉顺眼,规规矩矩。  尚风华心中微微一紧,这个宫女不简单。  此地离两仪殿最多五十步,敢在皇后的眼底下截人,这雍华贵妃可真是嚣张,之前给了她女儿一个没脸,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呢。  尚风华知道这是不可能推辞的,于是什么也没说,转道去往椒房殿。  比起皇后宁缘的清冷宁静,雍华贵妃可明媚张扬多了。  尚风华进到正殿,只能看见主位上一个亮丽的身影,一手微微撑着额头,周身缠绕着鲜活的色彩,一眼看去,只觉得眼前已经打开了一扇雍容华贵的大门。  她一开始并不出声,等到尚风华对她行完大礼,才发出清清脆脆的笑声来:“这位就是风华郡主么?一看就是与众不同的呢,瞧瞧这小模样,叫人眼前一亮。”  “娘娘过奖。”尚风华不冷不热地说。  雍华贵妃终于直起身子,扬了扬手道:“花未,赐座,上茶。”  花未无声无息地搬过来一张椅凳,又无声无息地出去了,很快端来了一杯香气沁人的茶来,放到尚风华身边。  雍华贵妃笑道:“这是本宫宫里新制出的香茶,郡主尝尝看,也点评一二。”  尚风华瞅了瞅那杯水汽氤氲的茶,很给面子地端起来尝了一口,顿时被腻到起了鸡皮疙瘩——这么甜真的好么?这是你女儿爱喝的吧?牙齿还在吗?  尚风华表面神色如常地放下茶盏,道:“风华往日粗糙,不懂品茶。”  雍华贵妃轻轻一笑,随手拿帕子装作擦拭嘴角的样子,道:“倒是本宫失察了呢。对了,郡主一大早进宫,想必早膳也没来得及用吧?不知郡主喜欢什么点心,本宫叫人准备一点。”  尚风华悠悠道:“风华一向都起得早,早膳也用过了,多谢娘娘好意。”  这贵妃是怎么着了?以为是在讨好一个像她女儿那样的无知么?  连续两次被人驳了好意,雍华贵妃眸色深了深,依旧笑道:“郡主出身将门,有巾帼之风,自然严于律己了。郡主小小年纪就熟读兵书,习得一身武艺,本宫很是佩服呢。说起来,本宫也有一个与郡主年岁相仿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性子都被宠坏了,四处调皮,不能让人省心,当真比不得郡主这样聪慧。若本宫的女儿能有郡主的一半就好了。”  贵妃真是会说笑。尚风华在心中暗自嘀咕,若真的说她女儿一字半句的不好,只怕这贵妃立刻就翻脸了。  “听闻郡主幼时丧母,小小年纪就吃了许多的苦,如今才及笄就没了父亲,孤身一人,令人心疼。”雍华贵妃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本宫也是为人母亲的,若自己的孩儿吃了苦,那又怎么得了啊!郡主……”  还未说完,一个少女从外头蹬蹬蹬跑了进来,呆呆地看着雍华贵妃掩面流泪的样子,余光中瞥见尚风华,顿时大怒,指着她骂道:“你这个穷酸贱人怎么跑到这里来,叫我母亲伤心?!是不是皇后指使你来给我母亲没脸的!你这个下三胚子就该杖毙!来人!来人!怎么都愣着任由她欺负母亲!还不把她拖出去打死!”  正在唱念做打的雍华贵妃被硬生生打断,一下子愣住了,尚风华嘴角扯了扯,一点都不想动弹。  哎呀,来得正是时候啊,看着贵妃做假戏,心抽!现在正好,心里终于舒坦了。  唐韵见满宫的宫人都没有一点反应,使劲跺了跺脚,撸起袖子准备亲自上去赏耳光。雍华贵妃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道:“胡闹!堂堂公主,怎能满口脏话!”  唐韵指着一旁无所事事的尚风华,生气地道:“母亲!这个贱人不是在欺负你吗!韵儿给您出气啊!您知不知道这个女的……”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风华郡主是本宫请来的客人,本宫正在与她谈心!韵儿,不可以如此无礼!”  “您不知道她……”  “好了!”雍华贵妃皱着眉不许她再开口,转过头又用温和而又带着歉意的语气对尚风华道:“这便是本宫那不成器的女儿新阳公主了,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请郡主见谅。”  尚风华在心里头简直要笑死了,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真会恶心人!  唐韵听得自家母亲这么说,更加不高兴了,叫嚷道:“母亲!我可是公主,还需要她见谅吗?她不过是从东临出来的一条败家犬,以为父皇给个郡主封号就能目中无人得意洋洋了吗?什么有能耐有本事的,不过是编出来的连篇谎话罢了!”  雍华贵妃狠狠地皱眉,板着脸道:“你懂什么!郡主可是四大名将之一尚元帅的女儿,天资聪颖,智勇双全,能女承父业!你可比她差远了!”  唐韵被母亲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只觉得自己脸上无光,愈发不管不顾地大喊:“什么四大名将,还不是输给了我们大境,只能遗臭万年!丧家之犬的丧家种凭什么到我们大境来,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公主比肩!”  唐韵一喊出了这话,雍华贵妃就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果然就听到一旁传来冷淡的声音。  “风华还有重孝在身,就不打扰贵妃娘娘与公主说体、己、话了,风华告辞。”  唐韵还要说什么,却被雍华贵妃直接捂住了嘴,后者温柔地道:“今日是本宫招待不周,让郡主受委屈了。郡主请便吧。”  尚风华神色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什么来,行了礼,转头就走。  雍华贵妃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尽头,转身瞪着唐韵,眼里似乎有火苗要跳出来:“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女儿!败坏了本宫的大事!”  唐韵记忆里的母亲都是温和好说话的,此时见母亲罕见的怒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连后退几步而不敢说话。  尚风华毫不停留地出了宫,回到了住所,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捶墙,一股鲜红的液体流了下来。  赶来迎接的严公卿和杜刀都吓了一跳。严公卿见尚风华脸上少有的怒容,关切地道:“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鬼老三也呆了一呆,默不作声地去看尚风华自己砸伤的手。  尚风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伤,一开口,声音冰冷得可怕:“那位雍华贵妃想拉拢我,却借她女儿的嘴来羞辱父亲和我!”  严公卿叹了一口气:“鄙人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尚风华冷哼道:“今日的事我忍了,谁叫我低人一等呢!不过我看那雍华贵妃和沅临王很难成功的,毕竟有个蠢货在拖后腿。”  “郡主的意思是说?”  尚风华已经冷静下来,道:“新阳公主唐韵啊,被人当先锋使了。我想,大境的皇帝不一定真的溺爱唐韵,或许别有目的。今天这一遭,皇帝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至少,他会知道尚家军不可能成为沅临王的助力。”  杜刀一直听着,觉得有些迷糊,不耐烦地嚷道:“咱们尚家军从来都不想参与党争啊!少帅,你说那贵妃和什么公主的羞辱了主帅和您?那咱们以后都别给她们脸了!”  严公卿和尚风华同时瞅了他一眼:“你太天真了!”  杜刀:“……”  鬼老三已经把尚风华的伤包扎好了,道:“你能不能好好在意自己?动怒伤身,你现在还在调养期呢!”  尚风华瘪瘪嘴,委屈道:“唐韵说老爹是败军之将!哼哼,要没有那个叛国贼,大境怎么可能打进东临来!”  严公卿道:“东临战败,众所周知是内贼的原因,可是主帅在邗门关战死也没能打退敌军也是事实。有些宵小之徒就爱拿这样的事诋毁主帅,诋毁尚家军。只怕时间长了,对尚家军不利的流言越来越多,到时候,将士们……”  尚风华咬牙切齿地道:“我既然已经把六万尚家军带来大境,就绝对不会让糟糕的事情发生!……啊!真想去把屠从英切吧切吧剁吧剁吧碾个粉碎!”  众人:“……”  杜刀幽幽道:“带上我!”  某处的屠从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子唐晏行坐在一张最大的黄色书案前,余光中见屠从英浑身一抖,便问道:“从英是怎么了?似乎心神不宁的样子。”  屠从英放下手中的纸笔,道:“今日风华郡主进宫。”  唐晏行笑道:“你似乎挺关心那孩子的。怎么,担心她被贵妃拉拢,陷入争斗?”  屠从英摇头:“不,我担心她会跟贵妃闹起来。太子殿下是不知,那个郡主啊,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心眼忒小。”  唐晏行:“……”你是不是想起了曾经被她打过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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