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关家三人又被重新押了下去,尚风华低声道:“没想到这家人为了钱财而卖了女儿,真是丧天良……”  屠从英看向她,道:“你觉得闹鬼之事,可与关家人有无关联?”  尚风华思索了一会,道:“若为了钱财,倒是什么都能干出来,不过胆子太小,成不了什么事。不是还有那个道士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审?”  屠从英冷笑了一声:“那家伙,嘴硬的很,不好撬开。”  尚风华忍不住笑道:“此人多半有鬼!”  夜晚,京郊驻地,偏厅。  尚风华单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的小案,眼神缥缈,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九天的模样。  白鸽拿了一支大蜡烛进来,替换了案上将要燃尽的烛火,才轻声唤道:“少帅?”  尚风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白鸽细声道:“少帅,时候不早了,您若无事,就去歇息吧?”  尚风华置若罔闻。  白鸽叹息一声。这两年来她家郡主越发沉稳,心思内敛,越发捉摸不透,没有从前那般跳跃了,典型的早熟样。因此,她也越发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偏厅里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映着尚风华沉思的脸。没过多久,鬼老三端了一碗药进来,那苦涩的气味一瞬间就让尚风华回了神,看着那碗药,立刻就露出了怕苦的表情。  鬼老三笑眯眯地上前来,将药递到尚风华面前。尚风华无奈地接了,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角,拧着眉道:“这药,我还得喝多久啊?”  鬼老三笑眯眯地道:“不久,再喝几天就成了。”  尚风华叹了一口气,又道:“三爷你坐,我有事想请教你。”  鬼老三点点头坐下了。  尚风华问道:“你可知有一种药,能使久病之人极快好转,但会加速死亡?”  鬼老三沉思了一会,道:“今日的事情,老三在焦将军那也有所耳闻。的确是有那么一种秘药,能在短时间内使病人身强体健,但不久之后就会急速萎败,犹如灯枯。此药的药效意在压榨人体潜能,能将一个苟延残喘但还有一年活路的人变为一个生龙活虎却只剩月余寿命的人,有如更改命数的败笔一般。此乃虎狼之药,且材料十分难得,更可怕的是药引,”鬼老三顿了一下,说,“药引乃是人血!”  “人血?!”尚风华大惊失色道。  鬼老三脸色沉重地点头,道:“因其之可怖,此药被列为禁药,它还有个别名,叫‘乐极生悲’。”  尚风华咬着嘴唇思绪飞转,夜里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宿未眠。  第二天清早,尚风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淡青色的眼袋就起床了,青鸟瞧见时吓了一跳,知道她因何烦忧也没多问,只是破天荒地给她擦了擦脂粉。  这么一擦,眼袋走了,秀色来了。  当她带着鬼老三往大理寺去,屠从英见了她的模样,难得的怔了一下,问:“你这是?”怎的突然变好看了点?  尚风华却以为他问的是为何鬼老三也来了,只是道:“你昨日从肖家带走的人,可有问出点什么?譬如那公子为何会发癔症?那秘药又是从何所得?”  屠从英盯着她半响,听到鬼老三的咳嗽声才注意到此人,他慢吞吞地道:“药是道士给的。至于癔病么,肖家下人八卦嘴碎,瞎猜关氏女死因,竟说是被肖家逼死的,鬼魂要回来报复,那肖公子天真不知世事,估计就被吓得不轻。这位是……鬼先生?”  鬼老三朝他作揖,尚风华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秘药的事说了。  屠从英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立即带着鬼老三再一次去了肖家。  那位肖公子的癔病似乎平稳了一些,只是人没有一点精神。鬼老三给他仔细把了脉,又拿出细针刺入穴位查探,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沉沉的吐出四个字来。  “乐极生悲。”  众人不解,可是屠从英和尚风华都听懂了。  竟真的是那种以人血为引的禁药。  回到大理寺,屠从英板着脸,立刻吩咐提审那名游方道人。  两人又是一副黑白无常的模样坐在刑堂里,师爷瞅了瞅坐在一边捋着小胡子一脸冷淡的鬼老三,继续缩着自己可怜的脖子。  “肖府里的闹鬼传言,”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屠从英突然开口道,“那最初说起的是一个打杂的小厮,说是有一回半夜遇见了飘着的红嫁娘,立时就被吓晕,如今已缩回老家养病去了。之后,又有两个丫鬟婆子说是在夜里瞧见了红衣,因此事情就闹大了,传到了肖公子的耳里。”  尚风华托着一张比平时看上去要柔秀的脸,道:“这传言的最终目的,似乎就是吓疯了肖公子。可那另一位死去的新娘是怎么回事呢?她是怎么与这闹鬼传言有关的?”  “仵作去验尸了。”屠从英淡淡地道,“或许是关氏女死后不甘,想要所有新娘都嫁不出去?”  这似乎是半开玩笑的话,尚风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见他还笑了一下,尚风华道:“没想到你居然信这鬼神之说,无聊。”  正说着,道士被带了进来。尚风华仔细看了那人,一身灰色的脏兮兮的道袍,头发有点乱,脸色惨白,显然是牢里头日子不好过,只是他竟然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对毫不客气推攘着他的衙役也没有害怕或是恼怒,对着上首的屠从英更是没有丝毫恐惧。  道士淡定地跪下来,对屠从英称呼了一声“大人”。  屠从英上下看了他一圈,问道:“肖家公子服了叫他好转的秘药,那是你给的罢?”  道士回答:“是。那药虽能叫他好转,却有极大的副作用,肖公子自己清楚。”  屠从英问道:“何药?”  道士顺从地答:“药名‘百日丹’,顾名思义,是……”  屠从英不耐烦听,打断他的话头问:“是何成分?”  那道士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出了一连串的药材名。屠从英瞥见鬼老三对他轻微摇头,声音不冷不热:“你确定?”  道士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破裂的痕迹。什么叫“你确定”?  屠从英朝鬼老三示意,鬼老三便开口道:“此药的确叫百日丹,又叫乐极生悲。药材大部分说对了,只是还有一味药引。”  “人血。”屠从英接过话来,冷冷地看向道士,“对么?”  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头缩了缩。  “哪来的?”屠从英言简意赅地追问。  道士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的。”  “是么?”一旁作壁上观的尚风华换了只手托着下颚,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如此大义,竟以自身为药?”  那人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地道:“怎么公堂之上会有女子?”  这话说的,仿佛很有鄙视的意思。其他人还没怎么着,鬼老三就先拉下脸来,冷冷地道:“此人脸色苍白,身缠病气,请允许老三为其诊脉,一探究竟。”  屠从英点头。那道士却有些抗拒,连连摆手,嘴里说什么“岂敢劳烦”之类的话,却被鬼老三抓住了手腕,毫不客气地拉开袖子看。  见那道士两手臂毫无伤口,鬼老三冷笑道:“你从哪里割破挤出的血呢?”  道士躲闪着鬼老三的炯炯目光,还没回答,就被鬼老三捏住了脉搏,苍白的脸色顿时就灰了几分。  道士有鬼,堂上几人都明了了几分。  鬼老三虽说只是郎中出身,但也在军中捶打锻炼过,那道士始终挣脱不开,脸色越发灰败起来。  突然,鬼老三将他一把甩开,脸上带着愠怒,指着道士的鼻子道:“这家伙……他也用了‘乐极生悲’!还是长期服用!身上外伤不过是些鞭痕,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人血!”  屠从英听了,猛然拍桌,煞气外泄,一块木牌直逼道士面门飞去,那道士躲闪不及,额头上流下滚烫的血来。  屠从英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道士心中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地道:“炼制这百日丹,并不需要多少药引,只需患者自己……”  他还没说完,外头有人轻轻进来,拱手道:“屠大人,潘仵作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这位姓潘的就是那个判断关氏女为自杀的仵作了。  屠从英摆手道:“叫他进来说。”  于是那仵作大步走了进来,见尚风华也在,先施了礼,然后才道:“小人验那新娘子的尸体,发现她左手腕也有割伤,且与关氏女的伤口仿佛,于是小人将二者仔细对比了一番,发现竟都有反复割伤的痕迹,且割伤一致,不像是自伤。”  尚风华“呵”了一声,幽幽地道:“人血,是么?”  那道士再不是一副淡定的做派,慌乱地摇头摆手,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对……不不不不不不是……我……”  屠从英猛地一拍桌案,目光凶狠,煞气十足,一块木牌带着一股劲风直冲道士脑门而去,砸得他头破血流。  道士捂着头被吓瘫在地上,屠从英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那道士哆哆嗦嗦地趴好,战战兢兢地道:“……小人都说。”  道士生来体弱多病,幼时就被送到山中道观清修祈福,直至十七八岁时才下山准备婚姻大事,不料与他定亲的女孩嫌弃他是个病秧子与别人私奔了,更有人传他身患怪病,对他避而远之甚至指责辱骂。道士日渐孤僻,开始心理扭曲了。  他不知从哪知晓了百日丹的配方,第一次使用就给他带来了强身健体的效果,当然,随之而来的是被反噬的痛苦与折寿的恐惧,他不得不继续服用以所谓的延缓寿命。道士又听说了以少女之血为引药效更佳的话,于是他丧心病狂,开始朝闺阁女子下手。  心理的变态加上渴望健康与长寿的欲望使他越发疯狂,甚至弄死了几个女孩。不过,因他所选中的目标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无辜枉死也无处伸冤的,加之他小心谨慎又溜得快,一直没有暴露,直到南城。  关氏女是他的目标,也是他推荐给肖家的。他看到关氏女对肖公子万般嫌弃的嘴脸如同当初那个私奔的未婚妻子,于是下手毒辣了许多,谁知关氏女性子烈,竟上吊死了。  他转换了目标之后,肖府莫名其妙又出现了闹鬼传言,使他措手不及,处境难堪,更甚之另一个目标也意外死了,他被愤怒的肖家人一状告到了大牢里头。  道士手段阴私毒辣,损人害己,至今为止,因他而死的少女已多达十位数,而他自己因多日未曾服药,正承受着撕裂般的反噬和濒临死亡的痛苦。  因果轮回,乐极生悲,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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