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看着眼前一个陌生的汉子。  此时此刻,这人正努力板起一张脸作很正经的模样,高大的身躯挺得直直的,目视前方,绝对不往旁边歪一眼的,十足十的好兵姿态。  尚风华心里抽笑了一下,脸上却很平静,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实力不输万户的人?”  汉子挺着身板,大声道:“回主将,俺……能与唐将军打成平手,但比不过齐将军!”经过这几日,军中所有人都唤尚风华为主将了,这汉子嘴里的唐将军,就是唐明谦。  尚风华被这大嗓门震了一下,咳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哪里的出身?”  汉子继续大声回答道:“俺叫向怀觉……寺里长大的!曾经在舍普寺学过拳法和棍法。”舍普寺在大境是极有名气的,寺中僧侣个个功夫了得。  尚风华点点头,道:“既然实力出众,从今日起,向怀觉为南陵军万户!”  话音一路,向怀觉脸上的一本正经就破功了,他嘿嘿直笑,拱手道:“谢谢主将!”  底下的将士见向怀觉真的被命为万户了,个个羡慕不已,看向尚风华的恭敬与信服的眼神就更多了。  尚风华按照比试结果,一一确定了百夫长与千夫长。  严公卿往前走了几步,对尚风华道:“千夫长中有一人,名唤贺止。此人轻功颇为出色,又是南陵本地人出身,鄙人建议命他去领斥候队。”  尚风华往千夫长那一列投去目光,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问道:“斥候队的人,都选□□了么?”  严公卿笑了笑:“主将放心,都是做斥候的好手。”说着就高声道:“斥候队出列!”  话音一落,就有几排人齐刷刷地站了出来。严公卿又叫了贺止的名字,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就站到了尚风华跟前。  尚风华的眼眸猛然扩大了一下。这位名叫贺止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的,有几分女相,嬉皮笑脸的,一双眼睛流转生辉,对着她拱手行礼道:“末将贺止,参见主将。”  通常说,做斥候自然要越不起眼越好,只是贺止这副皮囊,走到哪都能引来一片香帕,特别是这温柔缱绻的嗓音,文弱书生的做派,别说做斥候了,这人是怎么进入军队的?  实力定是有的,不然怎么脱颖而出能做千夫长了呢?  尚风华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好面相。”  听得这话,众将士哄堂大笑,贺止也不恼,笑眯眯地道:“能得郡主夸赞,是在下的荣幸。”竟是调侃了回去。  看来,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尚风华故作为难的样子,道:“原本觉得你轻功甚好可以领斥候队,只是你这相貌太出色了……”  贺止笑道:“请主将放心,末将昔年于市井江湖混迹,曾学过一点易容之术,无论相貌美丑,都能变化。”  混迹江湖,想必见识过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轻功不俗,怀易容之术,尚风华对这贺止满意了许多,道:“既然如此……”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收,“令千夫长贺止领斥候队,即刻前往南陵城外打探!”  贺止一愣,没想到这位主将说风就是雨的,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得尚风华道:“近来城中有室韦国探子出没,尔等须得警戒,以防敌军突袭!”  贺止心中凛然,原来如此。他立即拱手领命,指挥着那一队斥候出发。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愣住了,一个个都看向尚风华。  尚风华板起一张脸,后退一步,厉声道:“这几日,本将已查明,室韦国与奴奴谷族勾结,谋杀甘浒将军,欲以蛊虫引起南陵大乱,攻下此城。本将明白,短短几日,不足以使你我上下一心,然而外敌虎视眈眈,我等没有那么多时间磨合信任,必须一致对外!南陵城墙年久失修,须重新整筑,所有防御工事从头再造,兵器统一整修!而蛊虫之事,也要全力应付!数年太平,一朝战乱将起,我等须众志成城,共同抵御外敌!所以!从此刻起,每人都得听从命令,都打起精神来!我不希望看到有游手好闲之徒,作奸犯科之辈,搅乱军心之害,若有此类,军法处置!”  “是!”整齐的声音有如雷鸣。  尚风华又在南陵城中鸣锣击鼓,言明利害,激励人心,得到了极大的反响,一时之间,紧张备战的气氛弥漫了整座南陵。  如今高高的南陵外墙又准备往外扩建,里头布置机关转弩等。尚风华走在城墙之上左右巡视查看,城墙外空地的高杆上,悬挂着一串灯笼。  其实都是后来抓到的敌探的人头,为震慑之用。  尚风华看了那些人头一眼,转过身去。  当年她还担心尚明贺会被人如此对待呢,如今,该担心一些自己了。成王败寇,死亡永远笼罩着沙场,她会越来越无所畏惧的。  尚风华也有自己的直属亲兵了,由一位名叫关裕的百夫长领着,至于青鸟与白鸽二人,早被尚风华打发到城里去了,如今也不跟在她身后。  继续走了几步,尚风华便看到忙得像个陀螺转一样的宿仲舒。短短几日不见,这位官家公子一点形象也没有了,头发随意绑着,穿着普通的短打还沾满了灰尘,脸上脏兮兮的还遍布胡渣,要不是有人叫他“宿公子”,尚风华根本认不住来。  尚风华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一笑就引起了宿仲舒的注意,他走过来,呲牙一笑,道:“让郡……让主将见笑了。”  尚风华一本正经地问道:“情况如何了?”  宿仲舒道:“成效还是可以保证的,就是所需工期很长,而敌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打过来,所以,赶不赶得及是个问题。”  “先紧着城防。”尚风华道,“探子回报,室韦国近来动作小了不少,还不见有攻城之势,时间又多出来了一些。”  宿仲舒拱手道:“自当竭尽全力。”  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尚风华又走到城内,只见到处都弥漫着细小的灰烟,不少百姓都忙着烧药草埋药灰,以作驱虫之用。  尚风华找到鬼老三,看见他一副眉头紧锁,目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升起一点异样,连忙唤了他一声:“三爷!”  鬼老三回过头,连着身边的几人也一同过来见礼。  怀谨守老大夫身体稍好了一些,他很清楚蛊虫的厉害,强撑着身体与鬼老三一道研究应对之法,还令次子怀慎行拜师学习针灸之术。  鬼老三的独门针灸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怀慎行虽然有些功底,也没学到多少。  尚风华看着走路不稳还需拐杖支撑的怀谨守,道:“老大夫身体尚未痊愈,还需多多休养才是。”  怀谨守道:“多谢郡主,只是国难当头,小老儿心里难安。”  尚风华叹息一声,对鬼老三道:“三爷,如今可有发现蛊虫的踪迹?”  说起这个,鬼老三只能摇头:“尚无。且药草实在不管够,只能先划分一个安全区域来,让百姓们挤一挤。”  尚风华面色沉重地说:“先只能这么做了。但必须尽快想出方法将蛊虫引出来消灭,否则就一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鬼老三道:“主将说的是。老三医术不济,若有人中蛊,也只能想到用药物压制,然后施以针灸。一个两个的还好,若是一大群人相继中蛊,只怕就忙不过来,某时成灭顶之灾,再无人守住南陵了。”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  怀慎行在一旁听着,眼底流露出一丝绝望。  尚风华憋着气,声音忍不住提高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自然有的。”鬼老三沉声说,“蛊咒都是母子相连的,以母蛊来控制子虫,母少而子多。这南陵城中的蛊虫应当是子虫,只要找到母蛊,就能把子蛊全数引出。只是这母蛊……一般都是精细养着的,只怕还要去奴奴谷族找。”  此言一出,直叫人燃起希望又被扑灭了一大半。  尚风华却瞬间冷静下来,道:“我知道了,还请三爷尽力。”说完大迈步就走了。  回到都督府,尚风华在院中来回走了几圈,招来一个亲兵,低声吩咐。  “传信贺止,查找奴奴谷下落。越快越好!”  因蛊虫之事,全南陵都是人心惶惶的,时不时有人生病就大嚷蛊虫上身,还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病患活烧,一连闹出了数起事件。尚风华派兵镇压了几次,最终很不耐烦地展示了一下什么叫杀鸡儆猴,严明是否与蛊虫有关都需通过鬼老三诊断后再行决断,只苦了鬼老三,连日奔波,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尚风华有些焦躁不安,她如今只能等,等着贺止的消息。  只是,贺止的消息没等到,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却来了。  这一天是十五,月圆得刚刚好,尚风华回房准备歇息,白鸽却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喘气道:“城中、城中出事了!”  尚风华心中一沉,急匆匆地往外走。  关裕等在都督府门口,见尚风华出现,牵着“华风”就迎了上去,语速飞快地道:“城南破庙有人蛊毒发作了!那地方歇了许多乞丐,一个传一个的,人人都疯了一般,三爷与焦将军已经赶过去了。”  说话间,尚风华利索上马,一扬鞭就蹿出去老远,身后一队人紧紧跟上。  她赶到城南破庙,一队士兵已经将那里围得密不通风,里面传出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附近的百姓早已躲得远远的了。  尚风华翻身下马,焦嗣迎上来道:“发现时已经有几个乞丐跑了出去,也不知身上有没有带着蛊虫,已经派人出去找了。里边的人都是一个接一个被蛊虫传染,发作得太快,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也不知能不能撑住,如今也没人敢进去把还活着的人带出来。”  鬼老三随后跟了过来,接口道:“主将,老三吩咐人做了一些药囊,可以防止蛊虫上身,只是数量有限。依老三愚见,应立刻开辟出隔离区安置病患,进出隔离区的人每人配一个药囊,以防传染。且,安全区不许再有人进出。”  “就按你的意思办。”尚风华拧了拧眉心,道:“叫士兵们戴了药囊,把病患带出来隔离!这破庙,连同里头的尸身一并烧了,不许人再靠近!”  很快的,一把大火将城南的天空映的通红,连月光也失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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