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后的凌晨,天还未亮,林霏就出了门。 初冬的凌晨,气温低得不像话,天幕挂着一轮薄薄的弯月,和两三点稀疏星辰。但通衢的街市已然苏醒,道路两旁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日头还未升起,早起买卖的人家为了多赚几两银钱,已经辛勤地上街摆摊贩卖。 林霏眺望远处的朦胧寒山,混着鸡鸣和食香的朔风吹动她身上的青衫,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桃源。 她还像往常那样,在一处老妪的摊位喝了碗滚烫的馎饦,又带了张蒸饼,便身心通畅地绕远路去赌坊。 一路上,她甩着胳膊扭动筋骨,放开耳目,让内力在全身萦绕,提气在街上疾行。腹内一股热源随着她甩动的四肢,迅速汇至全身百骸,林霏感到自己的双腿变得愈发轻盈,轻轻一迈,就跃出有几丈那么远。 每当她从旁经过,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他们并未看清经过的是何人,却被那人身上散发的清气感染,瞬间通体舒畅,胸腔中郁结的浊气皆被涤荡,诚然如置身通达天地间。 散清功是桃源先祖参透了天地人和,于自然万物中衍生出的道法,习者要先学会明心见性,之后才是修炼。 此道此功最讲究眼明心净,眼若不明则心不净,心若不净则气不畅,到了气不畅的地步,如果还强加修炼,人便会愈来愈形销骨立,最后枯涸而死。但若修得精髓,功法大成,可保人容颜常驻。 可真正修得精髓之人,多是早已勘破红尘的,哪里还在乎生老病死。此功非常人可习,即便是桃源中人,也有半数是入门都不能够的。 林霏绕着四条街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等浑身走得发汗,太阳也已探了头,她才晃到盘龙赌坊。 转个弯刚瞧见赌坊大门,就见门外的阶梯上坐着个通身白的人。 那晨光下身着白袍之人正是谢书樽。 现下他正低头认真看书,披在脑后的乌发结了层薄霜,连林霏走近了都未发觉。 林霏讶异他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坊口,等看清他在读书,顿时弯起了笑眼,放轻脚步上前。 她甫靠近,谢书樽便感到周身浮躁,迎面撞来一波波清气,险些撞散他压制在丹田里的内力,当下调息运气又怕被她察觉,便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扛下。 抬头望向气息的发源者,谢书樽怔住。 许是刚练过功的缘故,眼前人双颊潮红,噙笑的柳叶眼澄澈如练,面庞好似盛开的三月桃花,比之他见过的所有女子,甚至于昔日的京城第一美窦宁儿,都要干净清丽年青惑人,却如此美而不自知。 林霏不知道练功后的自己有这些变化,在距谢书樽五六步之遥时,就见他从书中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以为扰乱了他的思绪,心下懊恼,关切问道:“可是打扰到了你?” 谢书樽不动神色地藏住自己眼中的惊艳,淡淡答:“有些。你从何处来的?一身寒气,冻得我不舒服。” 听他这么说,林霏连忙敛起外散的气功。 “怎么这么早到这儿来了?”林霏问他。 谢书樽望了林霏半晌,望得林霏心生纳闷,他才从书的两页夹层中,拿出一大叠写满字的纸张,慢悠悠地递给她。 林霏伸手接过,疑惑地瞧了瞧,一愣,接着往下翻,瞬间失语。 耳边飘来谢书樽幽幽的话语:“你说过有困难找你的。” 呃,她确实许诺过。 林霏:“……这些交由我,你好好准备正试罢。” 谢书樽面上浮现笑意,林霏看着他眼角尚存的淤青,因为眯眼集结在一起,再想到手中厚厚一沓的债款,天灵突突。 果然,稍后又听谢书樽道:“我在东市赁的房子到期了,如今……” 谢书樽双目藏笑地看着林霏一下下跳动的左右眼皮,慢慢说完后面的话语:“无处可去了。” 怪不得大清早地坐在阶梯上。 林霏收好手中的债条,重归冷静,“此事先放一放。外面冷,你要看书去里面罢。” 说罢,她打开大门,带谢书樽往里走。 夔州新巡抚刚到任,大大小小数百家娱乐场所皆下令宵禁,盘龙赌坊好不容易清冷了几日,否则一时也找不到清净地给谢书樽的。 林霏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未曾。” 她便将自己打算作为午食的蒸饼给他,又怕谢书樽口太干咽不下,点了炉子给他热壶茶。 谢书樽见她走进走出,擦好桌子扫好地又整理棋牌道具,明明可以偷工减料的活计,她偏偏如此认真不懂变通,旋即邹起了眉头,“你的手好了不成?” 林霏活动活动自己被绷带缠实的右手。 “不碍事。动动才好得快。” 谢书樽心中本就不舒服,看她做的又都是伺候人的繁琐事,愈发烦闷,禁不住奚落:“看你倒是勤快,以前得过不少主子夸赞罢?” 幸好对面人脾气好,不把他的话认为尖酸,仅仅一笑而过。 “我没当过家奴。但家中有一性子好动的小妹,兴许是伺候惯她了。” 见她不恼,谢书樽气更大,可又说不上具体气哪些,只知是气自己。 平复了情绪,谢书樽又问:“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林霏说还有个哥哥。 “亲生的?” “不是。他是我养父母的孩子,与我同年,但大我几月。” 谢书樽的面色有些黑了,“呵,那想必不止是伺候妹妹罢。” 林霏觑他一眼,听出了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但一想起晏海穹,秀眉柳眼皆染上了温意。 “不。是他照顾我们。” 言讫,林霏瞥见他手中握着的书,眨眼提醒他:“我不打扰你,你看书罢。” 谢书樽将手里捏皱的书扔在桌上,冷冷道:“糟粕之学,有何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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