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西蒙?”    “谁在跟踪我?”  西莉亚愣住。此时她现在莫斯科郊外的墓地。墓地寂静无声,除了偶尔有灰掠鸟拍动翅膀的声音,在白桦树的枯枝上整理羽毛。    她抬头,环顾四周。然后,几乎是同时的,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军靴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西蒙一把拉过西莉亚,径直转弯,绕到五十米之外的一棵树后。  西莉亚眯眼看去,那人穿着黑色燕尾服,胸前有两排银色的细小纽扣,身影竟然十分熟悉。  伊万·安德烈上校?  他来这里做什么?  西莉亚屏住呼吸,看见安德烈走过爱丽丝·克洛维的墓碑。径直向前走去。西莉亚远远地跟着他,然后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德维希。德三区的路德维希。  而现在他正站在苏联莫斯科的绿花雀墓地,靠着一颗树,戴着黑色的鹿皮宽檐帽。手里转着一把枪。  西莉亚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会面,并开始低声交谈。  西莉亚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只能看见路德维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皮袋,晃了晃,倒出一颗碎金子,放在安德烈的手上。后者点头,接过了那袋黄金。    西莉亚手脚冰凉,握了一下西蒙的手。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她低低地说。    她转身抬脚,然后很不幸的,听见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西莉亚感觉自己被包围了,枪声响起,而自己像一条在快要干涸水洼里挣扎的鱼。  一股力量猛的传来,西蒙一把把她按在身后的树上,与此同时他弯了一下腰。放在胸前的手臂冒起白色的烟。  “我说过的,海瑟薇小姐,有人在跟踪你。”他抬起中枪的手,机械手臂异常坚固。只是发出噼噼啪啪微弱的电火花。  “你什么气候发现的?”  “自从我来到波兹南。每天早上我去买咖啡与面包,总是有人在跟着我。我在波兹南城门附近甩掉了他们。从守城人的塔楼上跳下来。后来守城人就死了。我躲在塔楼下泥泞的灌木丛里,听见他们敲门,对守城人说:“钥匙。钥匙在哪?””他呼吸声深深浅浅,几乎要倒下来,靠在西莉亚的肩膀上,低头喃喃,“钥匙,什么钥匙。”  “我不知道。”西莉亚脸色苍白,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先别说话。你会没事的。”  “我没事。只要我的心脏芯片没有受损,我就不会死。”他摇头,低低的说,“我是杀手机器人。海瑟薇小姐。你是帝国机器医师,总该知道什么事杀手机器人。”  西莉亚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不可能。杀手机器人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已经全部被销毁。爱丽丝克洛维不可能会制造一个杀手机器人。”  接着她的心直直坠入谷底,“你就是德三区的杀人机器人,对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皱眉,淡淡摇头,平静说道。    “海瑟薇小姐,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解开封锁的记忆。我知道,克洛维夫人是被谋杀的。”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西莉亚拉住他的衣领,攥紧手指,他漆黑的眼珠倒映出她苍白面无表情的脸,“够了,西蒙,别再胡言乱语了。”  “她总是对我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她与维卡·捷列金相遇的故事。那时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年仅十九岁便被录取,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莫斯科学院的角落的一间空教室里,偶尔跑到圣爱尔兰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下课后他总会来找她,并且携带一束新鲜的白玫瑰。她总是严谨聪明,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粗心的错误,在午休时锁门忘记关煮咖啡的炉火,火苗从窗帘烧到沙发,最终葬身火海呢?”    “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克洛维夫人告诉我,他们曾经在多年前相遇在莫斯科的红场。那天穿越西伯利亚的列车载着来自库尔斯克的铁矿石,穿过莫斯科的郊外,列车顶落着皑皑白雪,她就是在那里遇见维卡·捷列金的。铁轨旁缓慢前行的年轻人,步伐越来越难且摇摇晃晃,穿着灰旧的毛呢大衣,有一张苍白消瘦而依旧英俊的脸,他的额头有血迹,最后倒在雪地上,鸽子停在他的额头,几乎啄到他的眼睛,他蜷缩在那里,似乎一路沿着铁轨走来,从远方来到莫斯科,走了很多天。”    “告诉我,海瑟薇医师。克洛维夫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呢?”西莉亚感觉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西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低低地在她耳边说,“有人害死了克洛维夫人,我请求你帮我找出凶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里无处藏身。西莉亚手指冰凉。回头向安德烈刚才站着的地方看去,却发现他早已完美融入了一众夜莺之中,仿佛几分钟前那个为了数袋金币而通敌叛国的人不是他一样。  而现在她被无数□□所瞄准。  “快走!”她推开西蒙。西莉亚相信以他的身手,没人能抓住他。西蒙对于西莉亚来说,越来越像一个谜团。她可以被抓住,但他不能。他还有记忆没被解开,一旦被抓住并被发现时杀手机器人,将会被立即处死,毋庸置疑。  在暗处很明显有西莉亚现在若不能理解的阴谋。西蒙不能死。他或许将是她最后的底牌。    西莉亚躲在树后,看着西蒙敏捷地跑远,一点点消失在清晨树林的浓雾中。    绿花雀墓地,枪声响起。    ————————————————    西莉亚很快被发现。紧接着她被推倒在地,低头半跪着,余光隐约能看见额前头发上沾到的一片落叶。一支枪顶住她的后背,枪口直指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她的头被人摁住,很快双手也被绑了起来,西莉亚被迫维持着这种半跪的姿势,眼前只能看见白杨林夹杂着枯枝的雪地,与一双擦得发亮,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靴。  靴子的主人弯腰,把她额前碎发上的树叶捡下来。然后扔在地上,用带有尖铆钉的靴子碾碎。    “你竟然私自会面德三区叛军首领路德维希,海瑟薇小姐。”安德烈抱起双臂,叹了口气,“果然血液里的东西无法改变。”    西莉亚挣扎抬头,环顾四周。树林里早已没有路德维希的身影。显然,在象征性的开了几枪后,路德维希早已经被伊万放跑了。    随后她双手被捆,并且被押送塞入一架马车。马车颠簸行驶,两侧的布帘拉起,车厢里漆黑一片,西莉亚知道自己正享受着对待囚徒般的待遇。  希望西蒙已经逃走了。她想。  西莉亚坐在两名押送她的士兵中间,其中一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想要点燃,无奈太黑了,找不到打火机,随即不耐烦地掀起一侧的布帘。那一瞬间西莉亚看到了安德烈,他正骑马走在马车的旁边。    “你要带我去哪?”  听到她的声音,安德烈转过头来,冰蓝色的眼珠中带有一丝愉悦,“见捷列金长官。”    “安德烈,你这无耻的叛徒。我看见了你们的交易。”  也许是她隐隐咬牙的声音令他愉悦,他甚至笑了笑,勒马又走近了些,他伸出手来,轻柔地把马车窗户的布帘重新拉下,陷入黑暗之前西莉亚听到了他带有冰冷笑意的声音,“然而,海瑟薇小姐。谁会相信你呢?”    很快海瑟薇便被扭送到莫斯科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的办公室里,跪在了维卡·捷列金长官的面前。    “真令我吃惊。海瑟薇小姐。”捷列金起身,看着她皱眉,“你去绿花雀墓地干什么?”  “伊万·安德烈上校也在那里,”女子的白裙已经遍布污泥,她看起来十分虚弱,但仍抬起头来。    “这没有问题。近期德三区暴动屡有活动,安德烈上校作为夜莺情报司的成员,我赋予了他独立调查的权利。”捷列金淡淡说,壁炉的炉火映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晦暗不明。他自然看着她皱眉,“然而海瑟薇小姐怎么也在那里?为何在今天突然想去看望克洛维夫人的墓碑?我听说路德维希也在那里。”  “海瑟薇小姐是跑去和他会面的吗?”  “不是。”  “我想也不是。”捷列金长官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西莉亚沉默。  “据说当时和海瑟薇小姐站在一起的,另有其人。黑头发的年轻人。”捷列金点头,语调温和,“海瑟薇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很信任你。而现在的你,在背着我偷偷调查一样东西。这不禁令我陷入疑惑,我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再信任你。”  西莉亚抬头,眼睫微微颤抖。  “捷列金长官。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伊万·安德烈在跟踪我,先生,他另有所谋。今晚在绿花雀墓地里我看见他和路德维希站在一起。捷列金长官,你应该警觉。最近死了很多人,我有证据,波兹南的守城人正是被他所杀。”  捷列金没有说话,只是交叉手指看她,皱起眉头。    “守城人临死前留下的密码,是夜莺密党的标志。而且死者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刃有搏斗的痕迹。伊万·安德烈的怀表在塔楼下被发现,锁链被匕首砍断了,捷列金长官。”  “啊。安德烈上校的怀表在一周前丢了。就在一天前他跟我抱怨过。海瑟薇小姐,你肯定搞错了。”捷列金摇头,“而且,你怎么知道他的怀表丢了?”  “海瑟薇小姐,你是在怀疑安德烈上校吗?”他甚至笑了一下。“我认为,比起科学家来说,忠诚的军人更值得我信任。”  “你怀疑我对吗?捷列金长官。你怀疑我通敌德三区叛军,然后嫁祸夜莺情报司人员。”西莉亚低头看着自己戴着黑手套的手,发抖着想要抓住他的衣角,“我是永远不会背叛您的,长官。”    “我不想怀疑你的。海瑟薇小姐。”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但你没有给我相信你的理由。”  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维卡·捷列金先生坐在桌前,墙壁里燃烧着的炉火照在他的脸上,荡漾有温暖的火光。他向后仰了仰身体,挺拔的鼻梁如同雪里的云杉树。温和的语气里夹杂冷漠与疏离。  “克洛维夫人,爱丽丝·克洛维夫人。”西莉亚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火光拉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脚边。“有人告诉我,十年前那场大火并不是意外。先生,你应该相信我,西莉亚·海瑟薇永远不会背叛您。”  捷列金正在倒一壶咖啡,听到克洛维名字的时候手稍稍停顿一下,然而面色依旧平静,叹了口气,“爱丽丝?是啊,我常常想起她。我们已经十年没有再见了。”  继而他温和地提醒道,“海瑟薇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妄自议论机器局著名前辈,我看你确实是疯了。”    捷列金终于站起来,整理袖口,结束了这场审问,弯腰咳了一声,苍白脸色如希腊雕塑,挥手离去,“把海瑟薇小姐押入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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