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苏辰慢慢睁开了眼睛。 琉璃镜旁已没了等候的身影，红线精迈着小短腿在殿中转了一圈，最终寻到一张字条。苏辰淡淡扫了一眼上面感谢的话，一揉眉心，挥手开启了下一个世界。 光滑的镜面汇聚点点波光，最终凝成一副令人不忍直视的画面—— 破旧低矮的草屋中，一道瘦弱的身影在摇摇欲坠的床榻上紧紧蜷缩。汗珠将额发打湿，紧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衬得整个人狼狈至极。 她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楚，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整齐雪白的牙齿将下唇死死咬出血来。纵然如此，她口中仍在呢喃着：“沉钺……沉钺……” 语气中翻滚的，赫然是爱恨交织的情意。 画面戛然而止。 抬起眼，一道半透明的灵体静默站在不远处。和之前两次任务对象不同，她面目平静，神色柔和，看不出丝毫愤怒不甘。 苏辰心中升起丝好奇，还不等细细探究，便听她温和开口：“小女身死时，沉钺曾立誓说绝不后悔，我所求之事，便是令他打破誓言，痛彻心扉。” —— 边境多战乱。 卫国西北，一场恶战已持续整整三月。 烽火无情，无辜牵连附近青山都失去了往日的安宁，震天的厮杀声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温热的鲜血将山上的土地染红打湿。 沉钺双手使力，牢牢抓着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身上的冷意越来越甚，却丝毫没有降低血液流逝的速度。 茂盛杂乱的草木随风微微晃动，细微的动静不断挤压着他绷紧的神经。 他狠狠一抓伤处，低低闷哼。剜心刮骨般的疼痛令他瞬间清明，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他半伏在地上，在杀机四伏的丛林中隐蔽穿梭。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 沉钺松开手，吃力地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慢慢拨开眼前映眼的草木。凤眼半眯，几道灰色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纵然光线昏暗，他也看得分明，几人颈间俱翻出一角明红。 卫国尚黑，厌红。 对战的代国却极度崇敬红色。 沉钺心中一沉，转瞬就有了决定。 后有追兵，前有猛虎，他夹在中间，必死无疑。与其被找出后窝囊死去，倒不如趁现在杀死几个敌人。 舌尖碾过干裂的嘴角，透出嗜血的肃杀。他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刀剑在地面缓缓滑动，留下一道深刻的刮痕。 五、四…… 眼睛一眨不眨，他心中默数着，就在想要跳出去的瞬间，颈间骤然一痛，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阵白烟平地而起，沉钺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敌军白眼一翻，轰然倒下，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抹石青色的身影突然从树上跳下。 女子丝滑的鸦黑长发飘起又落下，精致的银簪调皮地前后晃动。沉钺看着她飞扬的衣角，脸上浮出一丝燥热的红意，一双眼睛却如同有自主意识一样，盯着她的身影一动不动。 似有所察，她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 对上她温婉沉静双目的瞬间，沉钺心头重重一跳，而后心跳如失控一般，越来越快。 他皮肤偏黑，兼之林中光线幽暗，苏辰没发觉他黑里透红的脸色。指尖探上他的额头，被滚烫的热意灼得立刻蜷起手指，“哎，发热了。”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被浇了滚油，烧得沉钺三魂丢了七魄。身体晃了晃，他一头栽在地上。 意识再度恢复时，沉钺正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的被子干净绵软，头颈处的枕头更是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处。 心中隐隐浮出一个猜测，他抬手掀开被子，被白纱妥帖包好的伤口立刻映入眼底。 伴随着吱呀一声，脚步落入屋中。沉钺抬眼看去，一个眉眼灵动的可爱少年正端着药碗怔然望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确认面前的人真的清醒了，小少年将手中药碗随意往桌上一放，一溜烟跑了出去。 察觉他并无恶意，沉钺放下心来。 屋中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和一套简陋的桌椅，他却浑然不在意。披上一旁的中衣，沉钺嗅着空气中传来的药香，缓步向门口走去。 出乎他预料的，屋外却是一方齐整的小院。 左侧的栅栏里鸡鸭咕咕啾啾，右侧的土地中，郁郁葱葱的绿意一丛连着一丛，映着碧蓝的天空，透出一种盛世祥和的味道。 看似寻常的景色，在战乱年代，却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沉钺眼底多了丝思索。 整整三个月的战乱几乎将卫国西北的几座青山都连累殃及，山中猎户农夫们早已纷纷逃亡。他一路从西打到东，战线横贯整片山脉，从未见过不被战火波及的山中人。 然而眼下所处环境，又分明还在山中。 他兀自思量着，轻微的说话声却隐隐传来。 “……师姐，那人是谁啊？我看他穿着铠甲，是戍边将士吗？”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亲昵的软糯信任，沉钺悄悄竖起耳朵，有些期待地等着接下来的回答，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 心头划过一丝失望，沉钺半抿着唇，眼睛死死盯在前方。 不多时，一道眼熟的身影从小路转了过来。 月白色的裙角随着她的脚步波纹荡漾，被同色宽大腰封收紧的腰肢却挺得笔直。许是为了方便，她袖口处被青色的细绳寸寸缠紧，收在腕间。 沉钺静静望着她，随着二人间距离的缩短，心跳越来越快。 “师姐，你看你看，他真的醒了。” 少年讨喜的声音带着邀功的意味，沉钺看着苏辰伸出手，揉了揉他头顶额发，笑容温柔而纵容。似是受到鼓励，少年可爱的大眼睛瞪得更大，转头看向他，乌黑的眼中满是好奇：“大哥哥，你是将军吗？” 随着他的问话，苏辰一齐看了过来。对上两人如出一辙的目光，沉钺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喉咙滚了滚，他缓声回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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