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 重鸳知道,他是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转身,不看她,甚至是……不爱她。 “可是我喜欢你,我想念你,”凌绡就那么一步步的绕到了秦沐的面前,渴望一般的伸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我每天都想见你,可是你怎么不来看我呢。你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么。” 凌绡的身后,是万千的花灯,秦沐的眸子在盛了凌绡以外,还映出了花灯中璀璨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眸光中,重新燃了起来。 重鸳觉得,凌绡这丫头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够磨人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什么儿时喜欢的玩物长大了就不喜欢了,儿时喜欢的人,长大了也不会喜欢了。这句话不是摆明了告诉秦沐,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你也别缠着我了,能走多远走多远罢。 可看如今这光景,难不成是后悔了? 这凡间的情爱,太过复杂,不若她的幽冥司。阴差们大多胆大豪放,相互倾慕就互诉衷肠,然后自然而然的凑在一堆。若有一日两人感情淡了,不想在一起了,那便一刀两断互不干涉。 多纯粹。 不像他们这些凡界的男男女女,在短短百年的时光中,还这般的能折腾。 不过,秦沐的痴情还是让重鸳感动的。 他的爱执着又卑微。 他倐尔伸手,将凌绡覆在他侧脸的手抓在了手里,然后一句话不说的牵着她便走。这次凌绡终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乖乖的跟随着他的脚步,任由花灯与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映照在地上,交织在一起。 小河边上,一派的静谧又安详。 秦沐松开了手,缓步走到河边,望着河对面的万家灯火,轻声问了一句:“凌绡,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想让他怎么样呢? 凌绡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开口:“几年前爹爹离世,将凌家家主的位子交给了我,那时候爹爹说,我虽然是家主,但也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儿,一个姑娘家,便是坐拥不尽的金银和滔天的权势,终是比不得一个能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人。我那时候想不通,觉得我能守好凌家的一切,觉得如果为了凌家,牺牲掉自己的婚姻,也是值得的。可是……” 凌绡自嘲一笑:“我到底不是个伟大的家主,我受不了跟在七皇子身边,受不了他的一切,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长这么大,唯一能受得了的就只有你。我能受得了你在我身板唠叨,能受得了你板起脸教训我的模样,能受到了你在大雨中牵着我的手,能受得了你用自己的手帕帮我擦眼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想要的不过是你陪在我身边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秦沐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但他没有回头。 “可是秦沐,若我是凌家家主一日,皇上便会忌惮我手上的财富,以及凌家遍布整个北梁的眼线。若你是将军一日,皇上便会忌惮你握在手上多年的兵权。所以你我只要有一日还在这样的位子上,便一日不可能在一起。你……”凌绡有些犹豫,她摘掉面具,任由一脸的彷徨无措,展现在秦沐面前,“我累了,想放弃这家主的位子,将它让给争抢的叔伯们,你可愿意为了我,放弃你如今的地位。我们一起离开京师,去过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 哎,这样才对嘛! 人生匆匆百年,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情才是能够一直追随的。不过凌绡何其有幸,竟还当真遇到个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的人。 “好。”秦沐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我会去向皇上请辞,交出兵符,我们一起离开。” 凌绡终于笑了起来,褪去了以往的娇媚,此时的笑最是恬淡纯粹。她踮起脚尖,直接将唇凑到秦沐面前,在他的唇上重重的印了一记:“说好了,便不许反悔。” 可最后,分明谁都没有反悔,却依旧没能走到一起。 天意弄人,大抵如此。 物换星移,时光流转,又是一个漆黑的夜。 黑云密布,不见星月,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只有满满的沉闷,和让人压抑的静。 “什么人!” 秦沐坐在书房中,修长的手指抚着已经收拾妥当的包裹,正出神间,边听屋外传来一阵细碎轻微的脚步声,身子猛然站起。 “是我。”屋外闪进一个娇小的人影,穿着夜行人,脸被黑色面罩遮住,可仅凭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秦沐一眼便能猜出,是凌绡。 “绡儿,”他有些惊喜的唤了一声,一双眸子含笑打量着她,“这是等不及明天,所以今夜便带着包裹来同我私奔么?” 可凌绡却全然没有同他玩笑的心思,而是一把拿下肩上的包裹,递到他手上:“这里有我备好的银子和地图,秦沐你们快走,边境孙胜将军谋反了。” 孙胜,是当年秦沐带兵戍守边境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是一起沙场厮杀的兄弟,这几年来边境无战事,他被调回京师,但与孙胜时常书信往来,此事京师世人皆知。 “不会!”秦沐皱了眉头,“孙胜不会谋反。” 为保北梁疆土万无一失,他们不知一起拼过多少次命,他怎么可能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凌绡有些急了,“这消息马上就会传回京师,到皇上耳里,你也该晓得,皇上想除的,其实并非是孙胜。” 是啊,他该晓得,皇上忌惮秦家已久了。 “你同我一起走!” “不可,”凌绡缓缓的笑了,“若我也走了,秦家和凌家怕是一个也保不住了。我留在京师,至少能保你平安离开。” 蓦地,秦沐突然想起当年凌绡说过的一句话。 等我以后继承凌家,我会变得更加强大,到时候我不仅会保护父亲给我的一切,我还会保护你。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一样。 “不要犹豫了,”凌绡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我派了身边的暗卫送你们离开,离开以后……你便不要再回来了。” “绡儿……”秦沐的声音蓦地哑了,眼角眉梢全是痛楚,“绡儿,我……” 凌绡没等他说话,上前一步扑到了他的怀里,头抵在他的胸口,眼泪霎时间流了下来,浸透了他的衣襟:“秦沐,沐哥哥,我好像好久没有这般唤你了。沐哥哥自小便沉着稳重,胸中有沟壑,脑中藏乾坤,这一切凌绡都晓得。若你想余生就此安然度过,凌绡便在京师为你祈福;若你想凭已之力扭转乾坤,凌绡定倾整个凌家之力相助。只求若有一日大局平定,我凌家上下能世代安然。” “好,”秦沐紧紧的抱了她许久,才沉沉的应了一声,“我答应你。” 重鸳隐着身形,看着不远处的秦沐,他眸中那毅然的笃定,已是下了挥师回来的决心。 秦沐带着一家上下逃亡,一路上由凌家的暗卫护送,走的全是京畿荒僻的小路,虽然杂草丛生,乱石挡路,但确实追杀极少。可就在秦沐以为自己一家老小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之时,家中的人却一个接一个的在他面前倒下了。 而杀了他们的不是别人,竟是凌绡派来保护他们的暗卫。 从小到大,秦沐最相信的人就是凌绡。哪怕她一次又一次的逗他,一次又一次的骗他,可他还是选择相信她,就像是着了她的魔一般,义无反顾。 可如今,家人的血迹未干,尸首未凉,当他发觉自己不仅无力为他们收尸建墓,便连自己的恐怕都无法保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 是他,害了全家;是他,错信了人。 他为什么就看不明白,想不通透呢?或许这一切,全是凌绡和皇室为他设下的计。用一个美人计,便夺回了兵权,铲除了他秦家。 当真是……好手段啊! 重鸳彻底的震惊了。 凡人果然不可小觑啊!就算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凌绡为秦沐铺就的,竟然是这么一条路。 一条直接送他上西天的路! 这丫头,果真是不简单。 秦沐就算再厉害,势单力孤也终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打斗之间他不慎掉下了山崖,重鸳站在山崖上向下瞧了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她知晓秦沐没在这山崖下摔死,但从这深不见底的地方摔下去,也应该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罢。 那感觉,想象不到。 秦沐没死。 场景在继续轮换着。不知又是过了多少岁月,秦沐率军兵临城下,只要打破京师的大门,擒获殿中皇帝,北梁便算是彻底倾覆,一个朝代永远消散。 城下,秦沐高坐在白马之上,一身铠甲在日光下,泛着阴森寒凉的光。他变了许多,俊脸上多了风雪打磨的痕迹,轮廓五官更加的深邃,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张脸上除了骇人的威严,便是藏在深处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想来这些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罢。 “主上。”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身着黑色劲袍,面若寒霜,看样子在军中地位不低。 秦沐被她叫的回了神,冷笑一声握紧了缰绳:“久别回顾地,竟不想一切未变,却又一切皆变。”顿了顿,他沉声道,“下令,攻城!” 话音刚落,就听城门上守将大喝一声:“秦沐,何必这般急着攻城,多年未归,难道你就不想见见昔日的青梅竹马?来人啊!把凌绡带上来!” 秦沐依旧是惦念凌绡的。 仅凭他坚定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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