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楠说的这件事,不仅重鸳不知道,便连萧黎也是一无所知。 他眼含探究,脸上莫名神色一闪即逝,但却没有逃过重鸳的眼睛。 “乔策没同你说实话。”也或者是刻意忽略掉了很多事情没有说,只告诉了萧黎,他是冤枉的。至于怎么被冤枉,被谁冤枉,都没有透露。 这倒是让她有一种……乔策似乎在保护什么人的错觉。毕竟他已经离世两年,魂魄因执念深重没有转入轮回,在凡间飘荡的这些时日,他定然守在这睦州城,或者是守在亲人身边。 有些事情他在明旁人在暗时,他弄不明白很正常;但他死后,相较于别人他的魂魄可是在暗处,想必早已将自己的死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同萧黎说。 钟楠只觉得他们二人并非常人,但对他们的身份也没有过分探究,只是解释说:“秦氏的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年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我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他回忆,“秦氏似乎是上山进香,在途中不幸遇到了采花贼就被……再后来似乎正巧被进山查案的乔大哥遇上,于是就将她救了下来了,护送回了家。” “然后呢?”重鸳问。 “秦氏名节有损,似乎是不想活了,后来又很巧合的被乔大哥发现,”钟楠感慨的叹息一声,“乔大哥自幼孤苦,府衙案子又多,身边始终缺人照料,正好他不嫌弃秦氏,秦家也有意将她许配给乔大哥,于是一桩姻缘便这么成了。” 这么听来,若是乔策没死的话,还算是一桩美满良缘,乔策没有在意世俗的眼光,也没有凡夫俗子一般迂腐的思想,当真是个坦荡磊落的君子,是个让她堂堂冥皇敬佩的汉子。 可是…… “这些是你听说,还是亲眼所见?” 重鸳斜睨了眼萧黎,这家伙怎地这般煞风景。 “这等事情我怎可能亲眼所见,自是听说的。” “他夫妇二人感情如何?” 这还用问么? 重鸳撇嘴开口:“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师父你想,假如你是一女子,被人糟蹋后不仅有人不嫌弃你,还光明正大的娶你给你名分,还让你给他生孩子,这很显而易见好么?” 萧黎淡然开口:“为师不是女子。” 切,明晃晃的找茬,重鸳发挥了自己的大度,不同他一般见识。 “正如姑娘所说,他二人婚后生活确实十分美满,直叫我们这些没有家室的人艳羡,不过……”钟楠话锋一转,“有一事我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当然翎儿不过五岁,正是需要照料的年纪,而衙内也有不少能押送犯人的官差。可当年城守大人,却是吩咐必须乔大哥亲自前往的。” 这城守大人,忒不近人情了些。 重鸳沉默着,思考着是否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时,身侧的萧黎却是一动,抬脚貌似要走。 “师父?” “为师去府衙一趟,你且回去,”他抬手,将一晶亮的瓷瓶递了过来,“回去审问,自会有答案。” 重鸳接过来仔细瞅了瞅,只见瓶内那道淡黄色身形片刻也不消停,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此时还有力气这般四下冲撞。 “好,拷问小妖精徒儿最是拿手了。” 萧黎脚下一顿,瞥了她一眼:“嘴硬心软。” ** 昔日天地动荡间,重鸳手执佩剑流光,斩杀叛乱敌将无数。雷厉风行,行事狠辣,从不拖泥带水,是以她所到之处,敌将无不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虽然她一直觉得,威吓要比杀戮来的管用省事的多,可奏效的威吓,向来是建立在无数杀戮之上的。是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流光剑上淌下来的血,从来就没停过。 如今天下平定,万事祥和,她也不再理这些凡尘俗世,长年避居于幽冥司下十九重地府,整日无所事事,倒是将当年她那乖僻冷厉的性子磨没了不少,愈发晓得生命之可贵了。 所以她不是嘴硬心软,她只是觉得能动口的事,就没必要动手。不过今日密林之中,萧黎那句“嘴硬心软”直接刺中了她的自尊心。 这样可不行,她得让萧黎瞧瞧她的厉害! 回到客栈中,重鸳神秘兮兮的将窗子木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抬手一挥衣袖,又设下了一层结界,免得审问中途有闲杂人等来打扰。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才将瓷瓶打开,瓶口朝下往外倒了一倒。 黄裙小妖从里面滚了出来,跌坐在地上,头上撞的头破血流,但精神头似乎还不错,力气也充足,缓了一阵就开始撞她设的结界。 重鸳随意往木椅上一坐,抬手倒了杯茶慢慢的品着,时而偏头看看她撞的如何,以防她一下撞得狠了撞死了,就问不出什么了。 半个时辰过去,别说从结界中出去了,便连个缝她都没撞出来。小妖心灰意冷面如死灰的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小桃木,”重鸳这时才放下手中茶杯,叫她,“我设的结界,没人能破的开,你也莫要白费力气了,过来喝点水,歇一歇。” 小妖没理她,她都不恼。 “不喝?那咱们就直接来谈正事罢,”重鸳缓缓道,“那个什么李家三公子,是谁杀的?” 小妖没说话。 “你千万别想着说是你杀的,若是你杀的,以往失踪的人都是你杀的,你吸了这么多人的精气血肉,定不至于……”重鸳顿了顿,寻思说个委婉点的词,但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不至于术法低到这程度,修了两千年修成你这么差的,姑奶奶我还是头一回见。” “你!” 小妖终于有了反应,但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来表达她的不满。 “说说罢,这些人都是谁杀的?你又在帮谁当搬尸工,处理善后?” 重鸳好言好语的同她说话,可她就是不好好答。没办法,重鸳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伸出手掌,掌心正中央转瞬聚了一团晃眼的火苗,紫黑的颜色,透着一股要将所有焚烧殆尽的戾气。 “既然你什么不说,那姑奶奶留着你也没甚用了,”她侧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火焰,眸光犀利,声色沉冷,“都说树最怕火,你说你若是被这幽冥之火烧上一烧,会不会如同乔策一般,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你……”小妖终于有些怕了,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她双眸紧盯着重鸳手上的火焰,本能的向后退,“就算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我不会出卖他的,永远不会!” “好一个不会!”重鸳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身子猛地站了起来,她沉了脸色,一步一步的逼近小妖,冷笑,“你珍之重之的那个人,是否也同样真心待你?” 小妖退无可退,眼中盛满了恐惧,重鸳走到她跟前,弯腰一手擒住了她的下颚:“我告诉你,不是!如是他看重你,根本不会让你知晓他需要靠着活人的血肉精气存活,若是他看重你,更不会让身为女子的你,深夜为他处理那些可怖的尸体,若是他看重你,发现你不见了这么久,定然会出来寻你。可事实呢?恐怕……” 重鸳一顿,小妖脸色一白:“别说失踪一夜未归了,怕是你是死是活,那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你……我……”小妖终于被说中了心事,眼中瞬间包了两包泪,“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在意我的,他说只要我能救他,他这一辈子都会陪着我的。” 哎。 又是个为情所困的人。 重鸳见她哭得甚是伤心,抽抽搭搭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无奈之下只能收了掌心冥火,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一抹银光转瞬没入。 小妖的哭声戛然而止,屋内只剩她一人呆坐在地上。 若是听她自己将往事都说了,还不得听到深夜去?那时候萧黎肯定已经回来,瞧见她没把人审讯清楚,定然又要笑话她。 她一界冥皇,万不能再被他笑话,索性直接探了那小妖的记忆,这样最是省时省心又省力。 那是小妖的记忆,她是个局外人,即便不隐没身形,旁人也发觉不了她。 重鸳一落地,就听到连声压抑的抽泣。 定睛一看,在一个宽敞的院子中,一个八九岁年纪的男孩,正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在他的身后,便是一棵茁壮茂盛的桃树。 是小妖化人前的原身。 “爹爹,今日真的是他们自己贪玩,才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不关桃树的事,爹爹……”男孩直直的朝着对面站着的男子磕头,“求求您饶了桃树罢。” “为父说了多少遍了,不是为父要砍了它,是城守大人明日要亲自派人来将它伐了,”男子明显被男孩哭得心烦,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声道,“便是楚家再有钱,也争不过城守大人,何况为了这么一棵死物,得罪城守大人,你当你爹傻么?” “它不是死物!”男孩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它也是有生命的!这些年来它长了很多,它是活生生的,不是死物!” “你!”男子被气的不行,最后只冷哼了一声,“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愿跪,就一直跪着。就算跪死在这,也救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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