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半个月,张大海便同意了合作。    徐皎然早料定结果只淡淡一笑,毕竟大周茶叶与谷物等同。一个新型茶种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几代茶商传家的张大海自然最明白,这桩生意稳赚不赔。招手示意慧娘为张大海斟酒,她抬手举杯,示意共饮。    广袖之下指节纤长,搭在碧青的杯壁,更显清透雅致。徐皎然秀目微弯,抬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举手投足大开大合,好一番崟崎磊落的风度。    张大海长叹,后生可畏。    天井之下,玉香楼魁首栗姑娘咿咿呀呀地拨弦浅唱。回廊下,衣裳半掩的姑娘与恩客追逐打闹。有一醉酒公子半趴在台前,满脸痴醉。    满楼的喧嚣却掩不住张大海的挫败。姓徐的这小姑娘怎生这般厉害?看似不沾人间烟火,却生了九曲的心肠。原他还在双方分成有些想头,谁知半点没占着便宜,反又赔了半成利进去。    肥硕的手举起杯盏有些捏不稳,狠狠灌了两杯下肚,到底意难平。    徐皎然见状淡笑:“此番你我共事,虽始之于徐某手中所持茶种,却也离不得张叔的操持。家父在世时,曾多次夸赞张叔为人忠厚。徐某并非难寻茶商合作,却也谨记家父教导,往后便有赖张叔费心了。”    这番明里褒赞暗中警告张大海听进去了。    闵州的茶庄不少,自然不只他这一家。张大海心中清楚,才无法理直气壮。又灌了几杯,白胖的脸上已是熏红。酒有些上头,他叹气,始之于人便受制于人,若无徐皎然的新种,自没稳赚的买卖。    这般一想,才将这口气给喘匀。    双方一经谈妥便签字画押,相互交托了信物。    这方谈妥,那方张大海发觉,赵小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惦记着在姓徐的手中糟了损失,他原还想从赵瑾玉这里找补,一样没讨着好。    张大海吹胡子瞪眼的,沤了几日。    是他老了?怎么如今这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一个个都如此厉害!    徐皎然的茶种不日便送至岭南一带。张大海这边将家族生意交托与长子手中,亲自带了二十个茶农去张罗。    徐皎然派了心腹成武跟过去,每半月传一次信,交代进展。    却说这日,徐皎然刚从豫满楼回府,就被一个谢林院的丫鬟冲过来拦住 。小丫头跑得太急,扑通一下跪倒在徐皎然深浅。    烈日之下,满头大汗。    “大姑娘,你快去谢林院瞧瞧吧!”    小丫鬟撞得太狠,没憋住抱着膝盖龇牙咧嘴的,“刘嬷嬷在我们姑娘床下搜出了傀儡娃娃,上头竟然还绣着姑娘的生辰八字!”    “什么东西?”徐皎然才谈妥了一桩买卖,陪着饮下不少酒水,如今脑中有些突突地涨疼。以为听错了,“什么傀儡?”    那小丫头慌张地指手画脚,“就是有人绣了一个吓人的娃娃,那个……打小人用得,上头还扎了针!”    空气突然凝滞了,小丫鬟一愣,抬头见那方才还浅笑的大姑娘,此时笑容褪尽。    听懂了,厌胜之术。    宫里头用来害人的东西。徐皎然眼前骤然闪现一些不堪的画面,因醉酒而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平素上翘的嘴角此时压下来,眨眼就面敷一层寒冰。若是仔细瞧,就能察觉她袖中的指尖微颤。    厌胜之术,她毕生最为厌恶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儿?”清淡的嗓音沉下去,似有扑面的寒意。    小丫头吓得不轻,小身子伏了下去。    咽了好几口口水,再开口便含了哭腔:“今,今日下午……刘嬷嬷说事态严重,现如今还在院子里闹……”    “哦?”一个字,煞气尽显。    此事已然触了徐皎然的底线,叫她耐心耗尽。狠狠捏了捏鼻梁,徐皎然冷冷一拂袖,森然道,“带我过去瞧瞧。”    元玉察觉到主子不愉,心中当真烦透了赵家这个二姑娘!    这姑娘怎地这般多事?好吃好喝供养着还不好,成天没事找事!忧心主子醉酒走太快踩不稳,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途径不平坦便立即上前搀扶,恨不能将赵瑾玉这个惹祸精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行人才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头嘈杂一片。    内室的窗子是打开的,从徐皎然一行人看过去,将里头情景尽数纳入眼中。就见那屋里下人,以赵瑾玉为首的和以张氏为首的分开站成两边。    张氏高亢的嗓音,此时显得气势如虹。    一声高呵,格外地大义凌然:“刘氏,你莫要猖狂!老婆子我做这些,全是为了我家姑娘。你懂什么!老婆子日日在姑娘身旁伺候,我家姑娘什么脾性,有谁能比老婆子清楚?你一来没几日的外人,你能懂什么!”    刘嬷嬷似乎说了什么,气得她跳脚。    她指着立在窗边眉目染霜的赵瑾玉,痛恨地骂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我家姑娘,她就是个孤魂野鬼,趁我家姑娘病弱占了身子的腌臜物件!”    隐约见着人头攒动,几人加快了脚步。    接着又是一番吵闹声响,乒乒乓乓的,像是发生了肢体冲撞。    做主子的赵瑾玉被刘嬷嬷挡在身后,闷不吭声地低头立在窗边。而那素来作威作福的壮硕的婆子,竟敢指着他鼻子。    徐皎然的脸当即黑的彻底,一把推开拦路的小丫鬟就踏了进去。    反了天了!    屋里果真一团乱,用朱砂画着人脸的怪异娃娃大喇喇地摆在中央,污人眼睛的黄纸符胡乱撒着,平地生出鬼魅之气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入眼便戳了徐皎然的心肺,又因酒气上头。她几乎没做他想,两步上去,抬脚就对那背对着门口的婆子踹过去。肉墩墩的张氏分量委实不轻,但徐皎然脚力非凡,给踹飞了出去。    张氏重重撞到楹窗边的花架上,将架子撞得粉碎。    厚重的陶瓷花盆顺势砸下来,对准了她的脑袋,噼啪一声脆响,砸得这细皮嫩肉的婆子一脑门的血。    这番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恫吓了一屋子人。    红菱等人这才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吓得腿一软,扶着懵了的蓝燕的胳膊就径自跪了下去。满屋子的丫头更是尖叫不已,不敢往门外窜,互相战战兢兢的,瞬间就跪倒了一片。    “谁给你的胆子,指着主子的鼻子大呼小叫。”清淡的嗓音夹杂着冰渣子,刮起一阵风暴,屋子里连嘻索之声都没了。    张氏重重咳了几声,呜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徐皎然负手立在门边,逆着光,没了一贯温润和缓的模样显得满身戾气。她走了两步,缓缓走进内室,掀了衣裙下摆便坐了下来:“我竟然不知道……这谢林院除了阿瑾,还有第二个主子呢。”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赵瑾玉低着头,将满目的森寒敛下去,抬眸变作楚楚堪怜的茫然。    徐皎然控制不住视线,木木地盯着那诡异的傀儡,封存在心底的年幼记忆被重新翻出来。不知想到什么,竟叫她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    赵瑾玉若有所察,目光如影随行落到她的脸上。    触到她两辈子不曾有过的暴戾之色,瞳孔顿时一缩。他不解地看了眼周遭,除了傀儡与纸符,没有其他。他心中飞快地捋过,目光又落到那鬼魅的娃娃身上。徐皎然竟然恨厌胜之术?!    猝不及防抓到了徐皎然的把柄,赵瑾玉双眼蹭地亮起来。    “把这个人……给本殿丢出去……”    徐皎然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嘴里喃喃地说着醉话,声音却低到只有自己听见,“……本殿要杖毙,给本殿杖毙他……”    元玉没听清她说什么,靠她很近依然听不清,只道是主子又做噩梦了。    于是焦急地指着一个下丫鬟道:“大姑娘醉酒,还不去煮一碗醒酒汤来!”而后又俯下身子,尽力地去听。    别的什么都没听见,就听到了两个字‘杖毙’。    元玉跟在她身边有六年,什么阴私事儿都清楚。杀人一事,早就经历过。知道张氏触碰了主子的底线,于是站直身子,无动于衷地传了主子的话:“来人,将张氏拖下去,杖毙!”    谢林院的人没动,被吓住了。    进府伺候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丢命的打算的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见东院一个冷面的丫鬟出去一趟,当即领着四五个壮硕的小厮进来。不顾张妈妈吓尿了裤子的模样,架着人就拖了出去。    外界都传大姑娘心狠手辣,没亲身经历过是没人当真的。这回眼睁睁看着,却叫谢林院的下人失语。转头见元玉习以为常,一个个脸上血色褪尽。    ……杀人不眨眼,是真的。残暴,也是真的。    这事之后,血腥气从谢林院席卷了整栋府邸,再无人敢背后说徐皎然一个字。    赵瑾玉当日就被醉酒的徐皎然给带回了东院。并不容拒绝地当众宣布,往后二姑娘就是东院的第二个主子。    被安排在徐皎然隔壁住下的赵瑾玉:“……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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