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瞳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没有灯,银灰涂料涂成的一整块顶板散发着不太惨白的冷光。    这是什么地方?她把双手举到眼前,发现手掌白皙水嫩、手指净白如削葱,圆润的指甲盖在冷光映射下散发出淡淡的珠光色——这不是她的手。常年握笔抄写笔记、业余时间散打锻炼的手关节上应该长着薄薄的茧才对。    我记得……之前好像是死了?有人拿水果刀给我捅了?    到现在回想起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她仍能感受到当时呆滞惊惧的心境。柳瞳把双手覆在脖子上,却感觉皮肤光滑细腻。别说是刀口,就连道皱痕都没有。    她猛地坐起身,心中剧震——这是哪儿?我还活着?    柳瞳起身环视四周状况,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类似停尸房的地方。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密密麻麻、整齐排列、别无二致的医疗床,而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光着身子女人。她们高矮胖瘦完全一致,就像是用同一个模具灌注了肉浆之后熔铸出来的量产模特。然而更诡谲的是,每一个人都长着完全一样的脸。    柳瞳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也是赤条条的,连条裤衩都没穿。这实在是太惨了!就算是进了停尸间,也不能连一件裹尸布都不给吧?更何况我还活着呢,怎么能和一堆不知生死的裸女为伍?    心里虽然在抱怨,但眼前的窘境却也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她下了床,活动一下身体,感觉身体轻灵矫健,居然比被割喉之前的状态还要好。    “有人吗?”她一边喊着一边往停尸房的门口走,然而四周鸦雀无声。那些躺在医疗床上的女人们也没给她半点回应,像一具具整齐排列的尸体。    房门是两扇对开门,像外科手术室的对开滑门那样,人走到前面就触发自动感应,滑门向两侧滑开。柳瞳站在门口又喊了两句“有人吗?”,然而依旧无人应答。    走出房间,门在身后合上。她转身看一眼,发现滑门这一侧是反光玻璃,映出自己的容貌,竟然和停尸房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女人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我的脸……怎么会是……”柳瞳摸着脸一头雾水,“这……这也不是我的身体……到底出什么事了?”    ……    柳瞳把目光从房门上移回来,左右张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两侧都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现在反正也没任何线索,左右都一样吧。她索性迈开脚步,朝右去。    结果刚走了没两步,四周忽然警铃大作。整个走廊都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嵌在墙壁上的冷光灯,也在一瞬间从白光变成了刺目的红光。    柳瞳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那警报却在不停鸣响,好像整个区域马上就要遭受导弹攻击一样。嘈杂的脚步声混杂着奇怪的喊声从走道两侧传来,是一种叽里咕噜听不太懂的语言。从语气判断,喊话的人似乎是很着急、很激动。    柳瞳背靠墙壁,感觉手心全是汗。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这世界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她有印象的。她觉得自己就像忽然遭到绑架的旅行者,剥光衣物被扔到异国他乡。这种情况下该做什么?抱头蹲下?举手投降?但这里的习俗要是和北京那边不一样怎么办?比如抱头蹲下代表决一死战,举手投降代表拼死拒捕……那岂不是越做越错?    就在她脑中不断闪过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时,穿制服的两批人已经分别从左右两侧进入视野范围。    打头一个男人喊了句稀奇古怪的话,柳瞳听到只觉得十分懵逼。    这个时候如果让我们切换到上帝视角——这个领头男人大喊的这句其实是:“笙博士的货跑了,快抓住她!!!”    而柳瞳听上去的话却是:“Dr.笙のLe Merci跑!!!”——类似这种感觉。    总之就是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几个中文单词,还有一些听上去有点熟悉的外文单字。听不懂到底算是哪国话,感觉就像一锅语言大杂烩。然而事实上,这些多国语言肯定是被严谨的语法介词串联在一起,所以穿制服的人们就可以使用这种语言彼此沟通。    两批人从左右两侧分别堵住柳瞳的去路,为首的那个更是急冲冲地走上来,粗暴地抓起她的手腕。    “哎呦——”柳瞳痛呼一声,“我不打算反抗啊……你能不能轻一点?”    几个制服男迷茫地相互对视一下,用自己的语言相互交流几句。然后拽着她的那个男人便一扭身,拖着柳瞳往停尸房的方向走回去。    “哎——哎——”柳瞳努力想搞清楚状况,奋力询问,“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没人回答她,就好像她是一句会行走的尸体一样不需要理会。    是不是我问的问题太哲学了……?在这种时候,她心中难以抑制冒出来的,居然还是些吐槽的话。    这群围堵她的制服男,其实是这地方的保安。为首的是他们保安小组的组长,在保安岗位上拥有40年工作经验的老员工。饶是如此,笙博士量产的半成品货居然这个时候活蹦乱跳地跑在走廊上,还在念叨着谁也同不懂的迷之语言,这件事还是完全能荣登他人生所见奇闻的榜首位置。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保安组长把柳瞳带到了停尸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说是停尸房,其实按照这个研究所里的说法,那地方应该叫做“陈列室”。所有货品都整齐码放在医疗床上,静置一天一夜之后,就会被送去装系统。路过陈列室的时候,那保安领队还特意探头过去确认了一下——这批量产的货品全是生化人,目前都好端端地躺在医疗床上。出问题的看来只有他手上这一个,真是怪事……    陈列室旁边的小房间本来是出货的时候,专门用来给保安公司员工核账使的。里面虽然是电脑电话一应俱全,但是为了清点货物的时候方便验查,房间没有像样的门。    十几平米见方的小房间,和走道之间只隔着一片金属门板,上面开了个正方形的孔洞,可供一人探出身子。孔洞下边缘钉着一片可以放账本的圆角木板。    把柳瞳带进房间之后,保安组长从犄角旮旯一个储物柜里翻腾半天,才找出一副看着就不怎么结实的手铐。一边拷着她的手腕,另一边拷在桌腿上,以防她乱跑。做这件事的同时,他朝一个部下吩咐道:“给笙博士打电话,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柳瞳被手铐铐住,心里顿生惊慌感。她听不懂保安组长说了什么,只能按这种场景进行脑补。结果得出的结论都是——他们要给我XXOO了、或者找个人贩子卖了、割掉器官卖到黑市赚点外快……之类越想越怕的后果。当今社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面对这种状况绝对要想到最坏的情况!    被自己的想法一通吓唬,她挣扎得更厉害了,而且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们别杀我!我是无辜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能不能给我找个翻译?我给你解释,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呜呜呜……”一边喊着,她一边就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是极端暴露,浑身上下赤条条的。小屋里没有风,冷到是不冷,却有好几个保安听她乱喊,忍不住转身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她上下打量。经历着这种非人的对待,柳瞳心中只觉得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落下。    保安队长无奈地皱了皱眉——这货怎么这么吵?叽里咕噜乱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怪话,现在还哭哭啼啼的……他在这里值班本来是图个人少事少、活少清净,今天却整出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来。他现在只盼着笙博士能赶紧过来,把这个货处理一下。    然而笙博士没来,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先来了。    “唷,你们今天挺热闹啊?”    这群穿制服的人一听到声音,一个个马上都站得笔挺,此起彼伏地问候道:“方少校!”    一位黑发黑瞳,中等身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性,透过门上那个清算人员专用的探洞往里看。他身上虽然穿着军装,感觉却不像是个军人,而更像是一位学者。举止温雅、目光柔和。    保安组长见此状况,连忙拉开金属门:“抱歉打搅您了,方少校。我们实在不知道您今天会过来。”    少校一步跨进门,看一眼被拷在桌腿上的生化人,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玩儿什么呢?”    柳瞳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那意思应该是在谈论自己。这新来的青年看上去就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不像刚才那些穿制服的家伙一样鲁莽。她心中顿生希望,朝着少校大喊:“救命啊!帮帮我!”    保安组长连忙解释:“这是笙博士的货,操作系统都还没装,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到处乱跑。我们几个刚把它捉回来,在这儿等博士过来发落。”    少校点点头:“你们也是不容易。人手这么少,还碰上这种乱事。”    保安组长一听少校没有责怪的意思,连忙继续补充:“我们也不知道笙博士最近是不是又开发了什么奇怪的系统。这货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我们也听不懂。里面有几个词听着耳熟,但是连起来就完全不明白了。”    柳瞳努力转向方少校,锲而不舍:“你是军人吧?我看见你的肩章了!两杠一星,你是少校对不对?帮帮我!求求你了!”    少校仔细分辨了一下:“好像是古文。但具体是哪个国家的……”    保安组长一听,登时来了兴趣:“您能听懂她说什么?”    方少校转而又看向柳瞳,希望她能多说两句。然而看到后者在这时候反而不说话了,瞪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双眼含泪,可怜兮兮地卖萌求饶。    少校想了想,抛出一句正统地道的美式英语:“Where are you from?”    四六级都压线通过的柳瞳当即条件反射似的答道:“a!”    少校转头道:“她说中文。”    穿制服的一群人心悦诚服、热烈鼓掌、噼里啪啦:“少校果然如传闻一样,博学多才啊!连古文都能区分出来是哪一种,真是人中龙凤!”    少校被夸奖之后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以示大家不必如此阿谀奉承。但转念一想——不对啊,笙博士这批量产的货,怎么有一个没装操作系统就会说话的?而且说得还的21、22世纪左右的中文?……要知道现在全人类都在使用同一种语言,就算是做操作系统,也没人会顽劣到拿古文当执行语言吧?    想到这儿,他心中甚感惊讶和好奇,忍不住对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特殊货品,产生了浓厚兴趣:“维拉德……”他拍了拍保安组长的肩膀,“麻烦给她松绑吧,这货我想拿去玩两天。”    拿着手铐钥匙的保安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很狗腿地过去打开柳瞳的手铐。而保安组长则面露难色:“可、可是笙博士还……”    “这你不用担心。”方少校大包大揽道,“就说货在我这里,有什么事让她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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