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江枫眠沉声道:“厌离,果然是你。”  夏泽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江氏的仆人所用的,都是气味浓重的大油烛;平常门生所用,是普通的红烛,气味稍淡;只有主要弟子和主人才能用小巧无味的白烛。  金星雪浪的香味一经沾上,很难散去。在渡头,金夫人挽着她的时候,衣上牡丹的熏香清雅馥郁,想必江枫眠也留意到了。    江澄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从腰间摘下玉牌,递给江枫眠,道:“父亲,你是来找这个的吗?”  江枫眠一把接过,转向夏泽,“你去那儿干什么?”  夏泽思忖片刻,说:“白日里我去过那,却要您和母亲的玉牌。我很想习武,可没找到合适的兵器。”  江澄惊讶地转向她,“姐,你要习武?我可以教你啊。”  魏无羡附和道:“我也可以。到时候我们就是云梦三杰啦。”    江枫眠的面色转为温和,深邃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慈爱,“阿离,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夏泽一头雾水,“啊?是……是啊。”  “那就老样子办吧。”他看了看魏江二人。  “习武之事,之前你体弱,师傅说不宜多动。既然你有这个意思,那就和他们好好学吧。你的武功本来就该我来教,可是现在多事之秋,恐怕没那个功夫了。”江枫眠长叹一声。  夏泽倍感揪心,“温家,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江枫眠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件事不要让你母亲知道。她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不能过度操劳。”    江枫眠走后,三人都没有说话。江澄瞪了魏无羡好几眼,也愤愤地离开了。  “我真的,做错了吗?”魏无羡看着她。  夏泽道:“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温家的人。不过这件事你就当成教训吧,以后谨言慎行,凡事三思。”  魏无羡脸上的愁云很快散去,又换上了惯有的嬉皮笑脸。“师姐,你真厉害,我和江澄只去过一次武器库,就是江叔叔帮我们制炼随便和三毒那天。”  夏泽问道:“那你觉得,我用什么兵器比较好?”  “比较柔和的,比如长鞭,软剑,长锁之类的。”魏无羡拿过那本《玄门百家兵器(综览》,和她一起认真地翻看。    接下来几天,她都与二人一起习武,初学者都用的是一把笨重的木剑,练习臂力的同时也防止伤人伤己。虽然只求防身,但也吃尽了苦头,好在二人耐心教授,夏泽也学得很快。  江厌离生辰那天,夏泽睡眼朦胧间被小环按倒了梳妆台前,梳了个无比复杂的发型,戴上了满头的珠钗,换上了一件精美的紫色襦裙。  推开门,晨光正好,院子里挂满了花灯。整个莲花坞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云梦双杰在院子里,手中抱着礼物。魏无羡提着一只鸟笼,江澄则捧着一个装着翡翠手串的木盒。  二人对她的仪态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夸赞,夏泽尴尬地转身摆弄礼物。鸟笼里是一只鹦鹉,夏泽用木条轻轻一戳,它昂着头,叫道:“阿离,阿离!生日快乐。”  夏泽哈哈大笑,连日来的郁结一扫而光。  傍晚,校场的家宴结束后,江枫眠叫住了正要回房间的她。两人一路无言,于厅堂廊榭间穿行,在武器库前停了下来。    江枫眠领着她进入武器库,打开机关,进入密室。  “选一件。”江枫眠突然开口。  “什么?”夏泽一头雾水。  “选一件你佩带的武器。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件上乘兵器吗?这就当成你的生辰贺礼了。”江枫眠背对着她,一边看着眼前的藏品说明,一边回答。  “谢谢。”夏泽感激地看着他。  武器各有优劣。宝剑赫赫生风但太笨重,弓箭一击致命但还要佩带箭壶,槊戟戈矛明显更受关西大汉的青睐,至于铁锁,明显需要过人的身手,可能还没有甩到敌人,就把自己勒死了。  夏泽慢慢穿行于长廊间,看着左右的武器和藏品,左右为难。  “这个怎么样?”江枫眠从她前面的架子上,取下一柄软剑。  淡金的剑柄纹路复杂,剑身雪亮,陵劲淬砺。夏泽接过软剑,手指勾上了剑柄上的铁环,轻轻一拉,软剑剑身飞快收入剑柄中,再一抖,剑身如游蛇般飞了出来。整个软剑小巧轻盈,易于佩带。不用的时候,就如同一个金色的十字架。  “这是你娘带过来的。”江枫眠抚摸着剑身道,“今天就让它认主吧。”  “好。”  夏泽和他咬破指尖,将血滴至剑尖,一股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血渗透至剑身,以诡异的纹路从剑尖游走至剑柄,刺眼的剑光闪过,血纹消失不见,软剑光亮如初。    夏泽将剑身收入手柄中,挂在腰间。  “你给它起个名字吧。”江枫眠提议。  想到江厌离本尊的性子,夏泽道:“就叫柔安吧。”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叫它填坑剑。    江枫眠把她送回住处,一路问着她最近的习武情况。到了院门前,夏泽犹豫不语,反复斟酌着词句。  江枫眠问道:“不进去吗?”  夏泽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说:“父亲,可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不会很接受。但是我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说出来。”  “娘亲和阿澄的性子的确不讨喜,这里面有他们自身的因素,但您仔细思考一下,这是不是与您全无关联呢?”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您是非常爱她们的,但是可能缺乏表达,或者他们本身不善交际的处事方式阻隔了您这样的愿望。”  “所以,”她向江枫眠行过一礼,“请您以后多担待和很包容他们。江澄本身很优秀,但常常对于您的父爱抱有疑虑。如果他知道父亲非常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一口气说完大堆的建议,夏泽硬着头皮,如等待审判般等待江枫眠的答案。  江枫眠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的很长,面容如无波古井,看不出色彩。两人沉默地相对着。  “好,知道了。”江枫眠转过身负手而去。  走了两步,又停住道:“阿离,谢谢你。”    夏泽心里五味陈杂,如果现在不这样做的话,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看来,学生会的动员工作真的是有用处的……    两天后,夏泽收到了眉山虞氏的邀请,一位江厌离要好的同族女孩半个月后结亲,请她前去赴宴。江枫眠自作主张,以身体抱恙为由,回绝了虞夫人的名帖,只收下了厌离的帖子。  近几日,莲花坞下人议论纷纷,千年老树开了花,江枫眠亲自下厨为虞紫鸢熬药做饭。时常可以看到两人在莲花坞内散步。虞夫人脸上的笑容增多了,江澄去父亲书房的次数也增加了。夏泽听了暗暗欣喜,同时内心的烦躁焦虑与日俱增。    漂流在暗河中的人,奋力伸手抱住礁石,欣喜重获新生,却不知其下是汹涌湍急的漩涡。  坠落于悬崖峭壁的人,拉住一只藤条,叹息大难不死,却不知藤条欲折,下一秒即是万丈深渊。    在不习武的时间里,她一遍遍问着系统,能不能让她不去赴宴,应对这一切。  得到的从来是否定的答案。  就算她留下,也于事无补。    她动身的那天早上,和小环一起,给大家做了很多菜。小环替她收拾好了包袱,问她为什么一直叹气。  夏泽一声不吭,将菜端上了桌,静静地等着江厌离的家人们入席。  “阿离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虞夫人笑盈盈地说道。  夏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食之无味地吞咽着。  魏无羡夹了菜放进碗里,道,"这几天天气正好,终于有一丝风了。我和师兄弟准备去校场射风筝。师姐你不来,可惜了。"  射风筝!  夏泽又惊又怒,一拍桌子,大喝道:“不许去!”  餐桌上所有人齐齐看向她,房间另一头的仆人也伸着头张望着。  魏无羡手中的筷子掉了,估计江厌离从来没这样和他说过话,一时间瞪着眼睛傻看着她。    “你忘了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莲花坞内外有多少温氏的眼线,你已经被抓了一次把柄,不能有第二次了。”夏泽怒气冲冲地说完,猛然想起什么,捂住了嘴。  “什么眼线?”虞夫人冷厉的声音响起。  桌上四人低头吃饭,气氛降到了冰点。    “江宗主,这是真的吗?”虞紫鸢转向江枫眠。  所有人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不说,自有人告诉我!”虞紫鸢火冒三丈地离席了。    夏泽懊悔无及。桌上四人沉默不已。  吃完饭,魏江二人去渡头送她离开,魏无羡低着头用手背擦着眼睛,江澄脸色也不太好。  夏泽心疼地抱住魏无羡,不停地道歉,“阿羡,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的。我一时太急了……”  魏无羡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没生气,只是恨自己太没用,连几只温狗都对付不了。”  “师姐,你放心,我不会再惹事了。”魏无羡拍拍她的头。    她又抱了抱江澄,江澄似乎有些惊讶,道:“姐,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  江澄大大咧咧地说:“这有什么,姐你又不是没出过远门,再说,你去小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了啊。”    回来后的莲花坞,还是莲花坞吗?    在小环的再三催促下,她才上了船,看着黑衣紫衣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被层层莲叶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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