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之上,冷月高悬。    嗒嗒的马蹄声惊起一树栖雀,灰衣人影从偏僻的小道上飞奔飚过,气喘吁吁,他手持长刀,向身后嘶声大喊:“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紧追不舍!”    白马上的骑士青年佩剑,眉目俊朗,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三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你叫王雄,原先是巴山派的弟子,后来因为残杀同门被师长追杀,流落江湖,四处作案,七年之内,总共杀害无辜人命六十七条,我说的没错吧?”    王雄猛的一晃,险些就地栽倒,斗笠下传来的声音颤如筛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第一次提问时尚能听出恼火之意,第二次便是全然的恐惧。    ——自离开师门之后,王雄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多少武林名侠想取他项上人头都是无功而返,今日却被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当场识破!    骑士不答,双腿一夹马腹,催促坐骑疾行。    王雄咬牙狂奔,这里实在太偏,脚下路径越来越窄,眼看就要被人追上,发出一声狂吼,奋身撞入树丛之中。    枝桠刮过脸皮,留下火辣辣的伤痕。    王雄没头苍蝇似的一阵乱窜,忽而踏空一步,自山坡上滚落下来,再抬头时,眼前竟豁然开朗。    明月脉脉无言,天地间清辉一片,如茵的草地上洒落着星子般数不胜数的白花,每一朵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它们散发的香气清爽又温柔,令人联想起三月里的春雨和桃花。    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矗立着一座木质的小楼,楼前楼后繁华如锦,碧绿的藤条顺着柱子,窗棂,一直攀爬到屋顶之上,格外生气勃勃。    露重更深,楼前挑着一笼颤巍巍的昏黄灯火。    王雄下意识跌跌撞撞的往小楼跑去,跑到一半,心生犹豫,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目光微动,竟看见了一位持着瓦瓮,正在楼后慢慢浇花的妙龄少女。    骑士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王雄急着脱身,快步蹿上,反手抽出长刀指向少女,声色俱厉:“你再敢过来,我就杀了这姑娘!”    少女闻言顿住,目光如秋波横渡,在王雄身上轻轻辗转而过过,蓦地笑了:“你要杀我?”    她的声音宛如珠落玉盘,筝响空谷,王雄本是满心恶意,一听之下,居然也忍不住想要仔细瞧瞧,这言韵泠泠动人的女子,究竟生的何等容色。    王雄的走神只是瞬间,骑在马上的少侠却精准的把住了机会,自白马背抽出长剑,飞身跃下,一道冷冷雪光自上而下划过,只一剑就斩落了王雄拿刀的右臂。    痛苦的惨叫刚到喉头,就被迫咽了回去,王雄见势不妙,左掌自袖底翻出,月光下看的分明,他食指与中指间正夹着一枚黑色丸子,运力向下掷去。    黑丸触底即炸,爆出阵阵灰中泛碧的毒物,侠士旋身飞至少女身侧,拖出她的小臂,将她迅速带离黑雾范围,同时手腕急振,将剑鞘如飞镖般激射而出,精准的撞在王雄身前膻中穴上,后者立刻瘫倒,任断臂处鲜血狂涌,死猪般纹丝不动。    灰雾被夜风渐渐吹散。    “在下沈浪,乃江湖中的猎头人,接了仁义山庄榜单擒拿大盗,不合惊扰了姑娘,失礼之处,万望海涵。”沈浪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持剑抱拳,微微欠身。    少女亦敛衽舒袖,盈盈下拜,翩然还礼不迭:“无妨,至于沈少侠受我惊扰之处,也请不要见怪。”    沈浪眉梢微动:“姑娘惊扰我,什么——”    话音未落,阵阵眩晕感袭上头顶,沈浪霎时间立足不定,若非用长剑撑住身躯,立刻就要仆倒。    “瑶台草,白瓣白蕊,月出则绽,月隐则合,每月唯有十五这天,才全然开放。”少女声韵悠长宛转,不似中原口音,俯身自草丛中摘下一朵小白花来,拈在指间抚弄,“它的外观虽不出众,香气却十分特别,被人吸入体内之后,能化入奇经八脉之中,随真气流转,你方才与人打斗,功力越深,发作的便越快。”    沈浪低头,扫了眼自己已然隐隐发乌的指尖,笑了笑:“非但如此,还有强烈的毒性,能令人腹中犹如针扎火烧,痛苦不堪。”    少女柔声道:“少侠误会我啦,这些症状是因为你吸入了此人的毒烟,才会这般难受。困兽临死挣扎,自然石破天惊,明知脱身不得,便索性拉了阁下玉石俱焚,阴曹地府里,有个伴儿陪着,也好过独向黄泉。”    沈浪暗暗运力,一身真气竟有些不听使唤,难以用来驱毒,苦笑道:“姑娘若不见怪沈某践踏花草之罪,可否将解药赐下?”    少女嫣然:“瑶台草又不是毒物,哪来的解药?只要不闻它的香气,过上一时半会,眩晕自会消解。”不待沈浪失望,又道,“但万物相生相克,瑶台草一株之上,花叶药性对冲,你将叶子咬碎了服下,可保无虞。”    说着,将手中摘下的白花递了过去。    沈浪依言摘叶服下,果然见效,他不敢浪费时间,立刻闭目打坐,半晌喷出一口腥臭黑血,腑脏隐隐作痛,勉强爬起身来,走到王雄身前,掀开他的前襟翻查解药,可惜一无所获。    少女在他身后道:“这是唐门的‘朱颜在’,因为毒性猛烈,中毒者下葬后虫蚁不敢啮咬,多年后仍然面容不改,所以才取了这名,连唐门自己也没有解药,何况旁人?你若内力不错,可以试着以自身功力驱毒。”    唐门□□暗器之名天下流传,沈浪知少女所言不差,缓缓摇头:“此刻毒性已入肺腑,我也无奈何不得。”    少女扫了眼地上王雄的尸体,问:“沈少侠说自己是猎头人,猎的莫非就是他的脑袋?”    “正是。”    少女:“那敢问赏金有多少?你若肯分我三百两,‘朱颜在’的毒,我便帮你解了。”    沈浪身子微顿,侧首仔细看了少女两眼,面前的姑娘隽净动人,如霜的脸靥上,黛眉笼烟,秋波翦水,在雪霰般的月光下,愈发显得芝兰瑰秀,风清露愁。    他心中疑惑万般,拱手询问:“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江照还。”    沈浪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眼前的月色,花坪,小楼,少女,一切的一切都恍若幽梦,缥缈虚幻,恰似场风吹即散的海市蜃楼。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江照还得到肯定的答复,眸中带出些微笑意,她引着沈浪分帘拂幔,款款进入楼内,一位满脸皱纹,身材丰壮的老婆婆上前接过蓄水瓦瓮,悄然退下,对于新来的客人,没露出半点异色。    布巾桌椅,窗门席帐,木屋处处新巧精致,纤尘不染,江照还随手揭开一个青铜兽头,抓了把不知名的干花瓣放了进去,复又盖上,片刻后,兽口居然自行张开,仿佛想要往外吐出什么似的。    沈浪没瞧见寻常熏香点燃时散发的袅袅烟气,却问到了一种似兰非兰,似薄荷却非又薄荷的奇异香味。    香气从口鼻而入,渐渐渗入肺腑,所过之处无不舒畅通泰,连□□带来的疼痛也大为缓解。    江照还:“这是我自己调制的宁神香,少侠闻着可还好?”    沈浪点头,笑道:“沈某一介江湖羁旅客,不是什么少侠,江姑娘不必这样客气。”    江照还依言换了称呼:“沈兄。”拿下挂在木架上的竹篮,揭开上面用清水浸润过的棉巾,拿出两朵拳头大小,瓣片肥厚的紫红花朵,放进药臼里,又加了七八片手指长度的绿叶,共同捣烂成泥,最后把那些渣滓通通用细布滤去,剩下的汁水盛入一只小巧的,梅子青色的薄胎瓷碗中。    “你将它喝完,休息一夜就好了。”    ——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花草汁子,就能解掉唐门的奇毒?    沈浪没有发出质疑,爽快的接过,一气饮干,那些汁水顺着喉管流下,像是未曾化开似的,如凝胶般停驻在胃里,不断散发着沁凉的冷意。    江照还眉眼间浮起淡淡的倦色,慢条斯理收拾好碗盏,让开门时见过的老妇带他去二楼的房里休息。    沈浪本没什么困意,但脑袋刚挨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一晌无梦,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方才醒来。    意识回笼的刹那,沈浪下意识运起内力自检,体内没有半点异状,又观察自己的双手——昨晚那点黑色,早就随着月光一去不返。    “笃笃”的叩门声有节奏的响起,沈浪本以为是江照还来瞧自己,谁知推门而入的竟然是位瓜子脸,细长眉眼的青衣小鬟。    她向沈浪甜甜一笑,端来洗脸水与早膳的托盘——托盘里只有三片混着玫瑰花瓣的米糕和一碗色泽嫩黄的汤汁,沈浪光看着,就觉得完全填不饱肚子。    ——考虑到这顿饭只是三百两救命钱的附赠品,那还是相当物有所值的。    “江姑娘现在什么地方?”    小丫头声音清脆:“小姐早就起来啦,她说沈公子你必然得到辰时末才会醒,叫我们别来打搅你。”    “你们?原来这里除了姑娘和那位老婆婆外,还有别人居住?”    小丫头摇头:“沈公子都见过了,这里只有小姐,齐婆婆和窈儿,除非有人求医,否则只有我们三人居住。”转身又捧出一套崭新锦衣,“沈公子的外袍被刮破了,这是我们大公子的衣裳,您不嫌弃的话,请换上罢?”    沈浪愈发不解:“敢问大公子又是哪位?”    窈儿笑答:“大公子是我们小姐的大师兄,他平素不住在这里,只是为着万一过来,各色东西都得妥当的齐备上。”    沈浪见窈儿年岁小,性子单纯,不好再向她套话,略微洗漱后就下楼找江照还告辞,并将三百两银票悉数奉上。    “姑娘深居幽谷,平日当真会有人来找你看病?”    江照还轻笑:“小店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上三年,沈兄不必为我的生计担心。”手指敲了敲挂在门前的木牌,上面写着“三百两一位,酒水自备,死人免费”的黑色加粗字样。    沈浪想了想:“姑娘医术高明,假如肯将医堂搬到人烟繁华的所在,何愁客不似云来……”    江照还:“不肯,万一名气打出去了,就算像师兄那样,提高十倍的价格,添上一堆规矩,还得有人赶着上门看病,岂不麻烦至极?”    沈浪听到江照还的话,突然想到一个近来声名鹊起的神医,神色微凝:“不敢请教令师兄高姓大名?”    江照还并没拒绝沈浪的寻根究底,反而笑的十分明媚,比之初见时空谷幽兰的出尘姿态,更像一朵太阳花。    “我大师兄江湖人称不死不救赛华佗,昨夜的事,换了他亲自动手,沈兄当场便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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