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到寅卯之交，苏冰习惯地睁开了眼起身，尽管顶着比苏洛还大还深的黑眼圈。两人一同草草洗漱一阵，匆忙穿戴好，径直去了校练场。　　十位着相同玄色衣衫的少年很快到齐了。这里最大的不过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不到，但除去青涩的面庞眉眼外，无论是身上的伤疤，持剑持刀的厚茧，还是不苟言笑的神色，没有一处像他们这般年纪的少年的。苏冰的年纪，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她不算最老成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老成怎么定义，但她的身手，是得苏大人点头最多的。　　几位都是从猎场、地下暗河等训练场爬出的倔强蝼蚁，在熹微晨光陪伴下的例行训练，仿若家常便饭。即使年纪差许多，男女体力也悬殊，在这不说一句话的操练热身中，差得也不多。在攀爬时，苏冰又扯到了昨日留下的伤口。即使她完全没想着有多痛，反而全在祈祷别再溃烂，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跟在她身后的苏洛抬头看见了这一幕，正想上去搀搀她的冰冰时，愣是被站在远处的苏岫大人凛冽的目光吓得脚底一滑。　　咦，大人身旁那位淡紫衣衫的好看姐姐是谁？　　她摇摇头，竟发现苏冰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快了她许多，咬着牙跳了下去。　　一炷香很快熄了。几个墨色少年本在不亮的日光下看不太清神色，但大强度的运动还是使他们的面红尤为明显。看着苏大人走来，飞快归队的末几位，却是连大气也不不敢喘出声。苏洛好奇，漂亮姐姐又不见了。　　她甩甩脑袋，却听着苏大人字字珠玑。听到“箭阁”两个字，想拉上苏冰的衣袖的她，蓦地脚上一软。　　箭阁在秘府地下，却全然不是练箭所在。阁内机关重重，主训练场岩壁上处处是孔，时时射出箭镞来。往常的训练是五人一组，没什么招式技巧，全看灵活和身手来躲。至于无头箭，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感受着身旁一滩烂泥般的苏洛，苏冰回忆起上个月在箭阁受的九处伤。　　　　苏岫心里清楚箭阁的设计全照做大魏宇文府谍纸天眼的训练，而这十个不知情的，只想着蟒蛇吐信、饿虎张口，嗯，怎么躲箭。　　苏冰将手上的腕带又系紧了些，旋转了下冻到僵硬的手腕，看了看和自己同组的四人。其中的苏漫是他们这十人女孩里长得最好看的。许是快十七岁，比她们这几个发育不全的营养良了不知多少，束胸也遮不住她引以为傲的资本。苏冰有些被她头上的银簪闪着了眼睛。苏大人早就不许他们佩戴首饰，苏漫却总是铤而走险，委屈巴巴地说这根漂亮簪子是她娘的遗物。　　看着苏漫对她的微笑，苏冰扯了扯嘴角。　　苏大人宣布完比赛的奖赏，快步开启了开关。训练难得有彩头，已入关的五人英姿勃发了起来。有苏洛这种用狗撞熊躲杂乱无章式的，也有大师兄苏灏一样招式灵活身手矫健的，当然也有苏漫这种杀气十足却老是袅娜地往苏灏身上倒的。苏冰躲闪着，渐渐离他们四人有些远了。　　她不敢看远处的大人。她老是扯到腿上的伤口，身手都慢了许多。却总感觉有人盯着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纱布下渗了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左臂上的衣服就被一支箭擦去了一块，顺道带走了一块皮。　　她倒是也倒吸一口凉气的时间气力也没了，只得咬着牙继续躲闪。　　半个时辰过去，连下一组的五人看得也睡意盎然了，他们也渐渐没了力气，手忙脚乱了起来。随着苏漫一声“哎呦”，苏冰转过身去，看到的是苏洛不小心踩着苏漫的脚。她倒是没什么感觉，继续厮杀。她一贯有两副性命，一副在清醒时，另一副潜意识，拿来挺下去。　　可正转着身时，却看见苏漫扬着荡漾的微笑，握着手中的箭头，指的方向正是蚱蜢样的苏洛脸蛋。在这样的乱世里，苏冰素来是个惜命的人，至少她这么认为。可这一刻，面对那个每天对她巧笑倩兮的姑娘手忙脚乱地躲闪，她不能不顾。她脚步快而慌了，旋了几圈，凑了近。　　她早已算好接近的步数，灵巧得像条小蛇，倏忽间就游走到她们的身边。其余的两位师哥自顾不暇，至于蚱蜢洛本人，则完全没意识到比漫天飞来的箭头更刺激的危险。　　等她反应过来，还是在苏漫吃惊地惊呼出来之后。她正想着离苏漫最近的自己怎么毫无疼意，撇过头去，看见的就是挡在她身后的苏冰和苏冰破裂衣衫下白皙的手臂。又白又红的，苏洛这样想。　　可随着滴滴鲜血从玄色衣衫下渗落和苏漫不爽表情的显露，苏洛才真正弄清发生了点什么。打掉又飞来的几枚箭镞，苏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至于紧握住苏漫手腕的苏冰，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　　箭正好放完。“咦苏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她正佩服着自己的智谋与演技，却感到手腕一紧，吃痛地感受到苏冰的腕力。　　她想叫唤会儿，竟看到苏大人走了近，乖乖闭了嘴。苏冰看见了，松了手，却凑得离苏漫更近。“比我这只手臂更准确的地方，是苏洛的脸。”她用唇牙狠狠咬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几个字。又冷冷被苏大人睨了一眼。　　　　暖阁内生起的地龙热意融融，在这个已入秋的燕北秘府显得尤为特别。眉眼已有几处细纹的苏岫看着面前淡紫衣衫的年轻姑娘，却带有几分敬意。　　“仲羽姑娘，这十人是在三百少年中最后活下来的。都是从十岁开始培养。”一直背着身子的仲羽转过身来，露出姣好清秀的面容。她也出自燕北秘府，不过现在的她，直接为燕北侯做事，算是领导了整个燕北的秘府暗卫。　　“这次世子回燕北，侯爷的意思是让我们挑几个得力的暗卫陪着回长安。”燕北世子燕洵十二岁入长安为质，四年回来这一次。严肃的定北侯纵使面上嘴上不说着自己对这个儿子的爱，私心却想他在长安真能平平安安的。“我瞧那个苏冰，身手还不错。是你的得意门生吗？”　　苏岫靠前几步，微倾下腰，应道：“是。但别看她冰冰冷冷，其实性情冲动，怕不能担此大任。”她承认她是关切欣赏冰冰的。这孩子，一直是秘府里最出色的，但每每遇到大事，却总狠不下心来自私会儿。　　“我们燕北草原，有的就是这样的性情。”仲羽用指尖碾碎了令她有点头晕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