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胡奶娘见到苏澄被程释戏弄,欲上前维护小主人。 谁知她才迈出一步,就见程释摸出一块手帕,先仔仔细细地将苏澄面颊上的血迹擦去,然后才按住自己伤口。 这少年似乎也不算太顽劣,胡奶娘安心了,仍保持住那个远远的能看到两人行动,却听不清说话声的距离,寻了一块大石坐下歇脚。 程释草草给自己裹了伤,侧头看看苏澄,她小嘴微张,依然睡得很香。 上次给她枕点心匣子睡条凳,害她摔到地上,今天不妨补偿一下。 如是想着,程释轻轻地放平苏澄的小圆身,扶住她梳着花苞髻的小脑袋枕在他大腿上。 苏澄似乎不大满意平躺的姿势,很快翻了个身侧卷成虾子状,过程中一点没有醒来的迹象。 程释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抬手垂眸,重新开始雕刻那颗印章。 他做事向来专心致志,偏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总是分神去看熟睡中的苏澄。 看着看着,忽然心思一动,将手中刻了一半的印章收起,另取一块乳白色的玉石出来,上下打量呼呼大睡的小女娃好一阵,这才开始下刀。 苏澄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时觉得身子又暖又软,枕头高度软硬也非常适合,连头脑都清明许多。 她懒洋洋地伸着懒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悬在她头脸上方的程释的一双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这是一双漂亮的手,再普通不过的篆刻动作由它做出来,竟也变得优雅动人。 她凝神欣赏了一阵,目光不知不觉被程释手中的玉雕吸引。 他刻的是一个人。 圆圆的身子,圆圆的脸,头顶的花苞髻上缠着珠链。 苏澄摸摸自己头顶的花苞髻,“这是我吗?” “嗯,”程释回应,“刻一个你,拿回家里打小人。” 苏澄:……! 打小人这种市井里无知妇孺才做的事情她没听说过,不懂到底是什么,但只听小人两字也知道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鼓着脸跳起来,劈手便要抢那玉娃娃。 “坏人!给我!” 程释左手举高,顺势站起来,“都说是坏人了,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苏澄个子太小,怎么跳也够不到他手中托着的玉娃娃,只好放软语气:“程哥哥,你是好人,快给我。别欺负阿圆。” 小姑娘声音本就甜丝丝的,软语相求时又带上几分娇慵,听得人心都要化开。 程释却恶劣地说:“就欺负你。” 苏澄:……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见过欺负人欺负得这样明目张胆,还不吝说出口承认的人,整个人都呈呆滞状。 程释心中暗笑,神情板得更严肃,指着延池边大路走过来的一个婆子问苏澄:“那个是你家的下人吧?” 苏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然后呆呆地点点头。 “看来是斋饭好了,咱们可以去用膳了,走吧。” 程释说着,收起刻刀,还伸出右手牵住苏澄,只是左手依然高举。 苏澄一路蹦蹦跳跳,一点不放弃抢回玉娃娃的心思,可惜她本就不够高,又被程释握住一只手,更多了钳制,直到斋堂近在眼前也没能成功。 至于苏家的两个下人,胡妈妈只当他们在玩闹,并不干涉,那引路的婆子还凑趣道:“小孩子多跳跳,将来个子会长得高挑些呢,程公子对咱们八姑娘真好。” 这昏庸的老货! 苏澄小圆脸都气黑了,索性甩开程释,一头扎进斋堂里。 程释不紧不慢地把玉娃娃收进荷包,这才踱步而入。 进入良国公府定的雅间里,就见苏澄抱着小桂氏的腰撒娇,整张小脸都埋在她小腹的位置,连表情都看不见。 程释淡然的给宋老夫人请了安,与苏德一同坐到屏风外侧的圆桌前。 隔着屏风仍能听到小桂氏在哄苏澄,“怎么不高兴呢?你程哥哥还生你气呢?不怕,我帮你劝他。” 苏澄迟疑地摇了摇头,小脸依然不肯露出来。 要不是不想得罪程释,她早就向小桂氏告状了,这会儿当然不能说他不好。 小桂氏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的小脸挖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这脸怎么这么红啊?” 苏澄整张脸已经不见平日的白皙,涨红得好像将熟未熟的西瓜瓤,又像喝醉了上头。 “这是怎么弄的?” 小桂氏边说边向屏风外的程释看过去。 倒也不是怪他问责的意思,只是苏澄七岁,他十四,怎么看有事时找他问来龙去脉都更靠谱些。 宋老夫人闻言看了过来,她亲自带大了三个儿女,对小孩子的事很有心得,“是不是在太阳地里站久了?大概是晒伤,不过也没事,先用冷水镇一镇,回家再敷点药膏就好了。” 晒伤? 苏澄捂住自己发烫的小脸,无力哀嚎,“那以后会不会变黑了?” “怕黑,爱漂亮,你还不知道注意,自己往大太阳底下站。”宋老夫人轻声细语地调侃了孙女一句。 “我没有,我睡着的时候明明在树荫下。”苏澄分辩。 宋老夫人哼道:“你以为太阳和你一样,不知道动地方吗?它动了,树影自然也动。” 苏德快步进来抱住女儿,一手轻轻触碰她脸颊,“疼吗?” 苏澄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热热的。” “下次可机灵些,别再傻呼呼的睡在外面,知道了吗?”苏德心疼地叮嘱她。 不过,话说回来,苏澄睡着了,不知道动,和她在一起的人难道也不知道动一动吗? 三个大人都是一般想法,目光齐齐往程释与胡奶娘投去。 他俩正巧站在同一个方向,胡奶娘靠着屏风,程释则在屏风沿线之处。 苏澄见势不妙,急忙为程释辩解:“不能怪程哥哥,他让我枕着腿来着,肯定是怕吵醒我才不敢动的,他也不知道我不经晒。” 说完才发现这等于将程释彻底出卖,小脸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补救。 程释并没有生气,苏澄的话正中他下怀,林家姑娘与苏德相看为何不成的因由早传遍京城,如今他正好可以借光。 于是,欠身道:“对不住,是我没有照顾周到。” “这不能怪你。”宋老夫人回应。 她不止如此说,心中也如是想。 男人带孩子,从来不靠谱。 程案首如今虽名满京城,却只有十四岁,在宋老夫人眼中与苏澄一样是孩子,能照顾好自己都不大可能,更别说指望他照顾旁人。 她介意的是另一桩事。 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在宋老夫人眼中,自家儿子永远都是最好的,先前被小桂氏婉拒的事虽没外人知晓,却也令她十分不快。 这回是苏德说了许多好话哄她,就连苏澄也对小桂氏很认同,宋老夫人才勉强答应来相看。 小桂氏确实不错,很合她心意,更证明了她眼光很好。 可这位程案首…… 且不论他性情的问题,只说他对这件婚事的看法。 宋老夫人近年虽很少出门交际,却不等于耳聋眼盲,京城里的动向她都清楚。 苏澄每一次如何刁难与苏德相看的女子皆被传得人尽皆知。 程释不可能毫不知情。 那么他刚才那句话便很值得玩味了。 是自身责任当然不能推诿,不是自己的错,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认下。 宋老夫人一把年纪,也算阅人无数,自问看人看得准。 程释双目有神,举止从容淡定,话虽不多,但言之有物,一看就是头脑聪明,敏捷机变之人。不是那等刻苦攻读不闻窗外事,以至于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不至于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两桩加在一起,便可知道他多半对这门婚事不赞成。 先前托人去与小桂氏提议相看时,宋老夫人已打听得很清楚。她一直小姑独处,不曾婚配,并非没有男人愿意娶。只因为小桂氏有言在先,她视程释如亲子,所以要求娶她的人也一样,不光要管程释吃饭穿衣,还要供他读书科举直至金榜题名。 科举的事情根本说不准,有人一路顺遂,十几二十便做了官,也有人苦读一辈子都不能成功。程释那时还小,未曾崭露头角,将来如何也说不清。若答应小桂氏的条件,很有可能要养个闲人一辈子。 他们只是小户人家,那时能有来往并有意求娶的也都家境平平,这样的负担未必担负不起,却也不算容易,自然便都打了退堂鼓。 小桂氏对程释如此看重,婚姻大事上多半也会参考他的看法。 就如苏德不愿娶苏澄不喜欢的人一样。 如此一想,宋老夫人对这门婚事的兴趣更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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