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外流浪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竞轩和景轩已经多次打电话催我早点回家了。　　那晚的通话结束后，我看了看计划表——从沿海出发，沿长江而上，到达湘江南北一带，又去了青海，辗转到了西藏，捡着了一条藏獒，后下行到了最后一站——重庆，陆家镇。　　好像，想去的地方都差不多去过了。　　我想。　　陆家镇是从04年开始发展旅游业的。抢占先机，当地人淳朴，仅凭这两点就足够让陆家镇在旅游业的飞速发展的浪潮里守住本心，成为重庆一绝了。　　昨天是陆家镇敬土地神的日子，许多人慕名而来，让镇里格外热闹，连我都跟着敬神的队伍一起去了土地庙，唱着他们的山歌，看着土地神被抬进庙里。　　敬神结束后，当地人唱着的山歌也随之结束。人群慢慢散去后，我在土地庙前拜了三拜，诚心感谢这片土地予我以无上的生命。只是，在叩首起身后，我发觉自己早已热泪盈眶。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的这几句话当真没错。　　我从嘈杂的主街拐进一条青石小巷里。　　小巷的尽头是一家老旧的照相馆，是六十多年前的泥土房，屋顶上有几棵晒蔫的草。左拐，就是当地居民才知道的古巷——离钢筋混凝的仿古住房仅一堵土墙的距离，却意外的，安然宁静。　　古巷两旁是相互交错的穿斗式木房，每家的黑瓦屋檐下，都有一条石凿的水沟，看似破败的木门上钉着铁质的门牌。　　青石路22号。　　我推开虚掩的木门，跨进去。　　青石块铺成的院落很干净，宽敞明亮。正房的中央挂着一块十字绣钟表，衬着大红大紫的牡丹。屋内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电热水壶和绘着百果图案的水果盘，果盘里放着的是时令柑橘。　　有一中年妇女从侧房走出来。她姓张，叫张小春。她有点矮，身材发福，但好在她的脸小，让她看起来不胖。她的眼角有皱纹了，本就稀疏的头发里也有许多白发了。她今年五十三了，生日就在今天。　　她犹豫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搓搓系在身上的围裙，用川pǔ话问我：“你买花？”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我眨去眼眶里突如其来的泪水，佯装揉眼睛，“买花。想买康乃馨。”　　“送给你妈妈？”她示意我跟她去花房。我点头，抬头看了眼花房的屋脊，没有看到那串铁铃铛，又下意识的去看侧房，也没有。　　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浮现在我心头。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我家卖花的？不是熟人，根本不知道这地方。我们家的花都是自栽自卖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我同学说起过这里。”我面不改色的撒谎，听出她声音的异样后又问：“您生病了？”　　“哪有那么严重，小感冒。唉，还不是被我那孙子闹的。昨晚被他爸爸逮回来打了一顿，现在都还在生气呢。”她开始唠叨着家里的事，说完了才对我歉然一笑，“你不要见怪，我这人就这样。”　　我摇头，“没事。小孩子都这样。”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她问我。　　“十三。我妈妈生我晚，所以我在家里的辈分有点高。”这句话倒是真话。　　“这样啊。你妈妈一定很漂亮。”她看着我，眼里带着喜气。　　她出生农村，只读过三年书。凭着她不多的知识，她一直都喜欢既漂亮又娴静的姑娘，认为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所以，我高兴我有这副好皮囊，“我想，您的女儿也很好看。”　　“哎，我女儿……我哪有这个福气。她出生没多久就被我那可恶的婆婆抱走了，因为这个，我们分家了。我们找了她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才发觉对方也姓白，家里没有孩子，宠她一个女孩，也不容易啊，这才没有认回来。后来，对方就搬家了。我现在啊……就一个儿子，好在他成器，没让我们操什么心就上了大学，现在是个程序员呢。只是我孙子调皮，太让我和老头子操心了。”她眉开眼笑，眼里却有着淡淡的忧愁，因为我触及到她心中的伤疤。　　我吸吸鼻子，歉然道：“抱歉。”　　“唉……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做父母的，知道孩子过得好，就很开心了。还敢奢望什么？再说了，我们也没养过她。”她絮叨着。　　走出大门时，我手里拿着一束康乃馨。留恋的最后看了一眼院落里的合欢树，我把康乃馨放在大门一角，不再回头。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三天前，白茶入我梦。　　梦里，她仍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淡雅模样。她仔细的描摹着我的脸，对我说：“少容，我在海里等你。”　　说完这些话，她便身影缥缈，仿若仙子升天，随后，海水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她，也淹没了我。后来，我飘在空中，看着她沉入海中，她面带微笑，释然而超脱。而我呢，颓然而无力。　　科学证明，梦境是对现实的反应。　　在梦醒后，我忐忑不安，反复想了很多，终于按捺不住，让老白帮我确认白茶一事。　　今天上午，我收到老白给我的分析报告，确认天才少女白茶在三天前随养父母去太平洋海域深潜时遭遇意外，全员死亡。　　当时，我看到这份报告是不可置信的，不敢相信能够活到二十四岁的人居然在她十二岁时就因意外而死亡了。　　她突如其然的死亡让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命运轨迹不一样了。为此，我开始惶恐不安于命运将对我做出何种裁决。　　就在这种不安中，我又看见了黑暗中的异动。　　就好像所有事物都在蠢蠢欲动般，我彷徨无措，不知该如何来改变这一切。　　为了排解这种苦闷的心情，老和尚建议我游历大江南北。　　他说，不见天地不思归。只有见识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我才能成长。因此，在我给他翻了一个白眼后，立刻收拾了东西，来了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西藏这个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天空的地方，在我跟随朝圣者一步一叩首的朝圣路上，我突然顿悟此生意义所在。 　　当天神予我清醒后，我开始南下返程之路。　　老和尚告诉我：世间诸事，因果轮回，前世之因，后世之果，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让我不必焦躁，顺其自然，等待今生的因果报应轮回。　　诚然，我焦躁过，茫然过，甚至是，暴怒过。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式了。　　既然我无法逃脱命运对我的制裁，那就来看看命运将对我如何裁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