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宴会厅。  宴会厅四面敞开,一角放着画着唐仕女游园的屏纱,屏纱后是乐队在演奏。穿着旗袍的侍女侍立在两侧,随时听候他们的吩咐。  为了显示陆白两家的亲密,两家的座位并未安排主次。但几乎是下意识的,陆家众人选择了左边的位置,白家众人选择了右边的位置。而白茶,理所应当的坐在主位上,陆北辰次之。  《史记·田叔列传》有载: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  在古代,以右为尊。  这个圈子中的家族延续得太久,不缺权势、地位、财富。能拿来做比较的,只剩下家族名声和族人优秀的程度。为此,圈内人格外注重规矩、声誉和礼仪。  这次白茶的身边换成了白景轩,白廷轩、白竞轩、白少亭、白少默次之。  抛开在休息室里发生的事不谈,两家人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顾忌白茶的身体,陆北辰特意吩咐后厨不必上酒,只要了鲜榨的茡荠雪梨汁和六安瓜片。席间的菜式也都是家常菜。  值得一提的是,压轴菜并非糖醋鲤鱼,而是酸辣土豆丝——菜谱是陆北辰临时换的。待菜色全部上齐后,众人均默契而笑。  最先动筷的不是白茶,而是白景轩。  他给白茶布菜。  与其说是布菜,还不如说是十分注重白茶饭菜的营养搭配。  杨祁臻看到这里,心里的郁气减弱了几分。  算了,她身体差,和她生什么气。  但这个小插曲却让陆家人着实惊讶了一阵子。白少絮被他们宠成了那般恃才傲物的性子他们能理解,但他们这样对这位,小巫见大巫?  酒足饭饱,晚宴结束。  晚上九点多,陆北辰在目送白家众人乘车离去后,暗自松口气。对于此次签约,他最担心的安全问题没有发生在别苑,这已足够。  随后,他们几人回到别苑,准备真正的狂欢。这是他们这群核心成员的默契——每谈成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都要狂欢一晚,算作对自己的奖励。  杨祁臻以外姓身份入陆家幕僚团队不算特例。这是这个圈内十分平常的现象。  家族纠葛嘛,习惯了。  回到休息室后,杨祁臻收到一条短信,是白茶发来的:  抱歉,碍于老规矩,向你隐瞒了很多事。  哼,现在才来解释。  杨祁臻微微抿唇,静默了许久才回道:没事。  不久后,她回了消息:有件事要先向你说明。一年半前,在遭遇那次意外后,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很感谢你的苏式糕点,想你送一份礼物。  果然。  下午见到他时,她一点都不惊讶,原来如此。  杨祁臻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到藤椅上,回她:礼物?  发完短信,陆皖江递给他一杯红酒,他接过,微微抿了一口,尝出酸梅酒的味道后便把高脚杯搁在茶几上,对一直在一旁看他喝酒的陆皖江无语了,“酸梅酒。”  “不是很像红酒吗?”陆皖江对他眨眨眼,又倒了好几杯,拿去诓其他人了。  杨祁臻无语,看手机,没有新短信发来。  在他身后,因为陆皖江拿酸梅酒诓了陆乾北,两人已经吵闹起来。陆北辰被他俩烦得眉头一皱,拎了一坛十里香放在他们之间,用眼神示意他们:把这坛喝了再吵。  陆皖江和陆乾北在看到十里香后秒怂。  这酒太烈,他们喝不了。  六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喝着酒。大约喝到十点,陆北辰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十多分钟后,他进来,一下子坐在杨祁臻身边,揉着太阳穴,话里已微有醉意,“刚才接到陆叔的电话,白家车队里的一辆车自燃。空车,没有人员伤亡。”  杨祁臻一怔,下意识问:“她怎么处理的?”  “少容打电话给我,和我说了这件事。”  陆北辰的这句话里有很多暗示。比如白茶和他说了这件事,表明白茶在和陆北辰互通有无,彼此信任,比如白茶只是和他说了这件事,并没有做其他表示,表明她既怀疑白家有内鬼,也怀疑陆家这边出了问题。  “内鬼?”杨祈臻问。今天的签字仪式对外保密,只有陆白两家的相关人员知道。  “我让陆叔去查了。很多人都想我死,但比起想我死,他们更想让少容死。也许是白家那边的问题。”谈起这个,陆北辰显得有些疲惫,喝酒的兴致也少了大半。  世家间为了各自利益,向来不吝啬谋杀和搞破坏。当初他夺位,经历了比这惨烈百倍的情况,早已适应这种出门需要确认一遍遗嘱的生活。就连杨家隐形人杨祁臻都有人暗杀他,更何况白少容这样的世家大族继承者。  但这起车辆自燃事件发生在陆白两家签字仪式结束后,背后的阴谋令人深思。  “杨家除了杨祁远和你,也拿不出其他人了吧?”片刻后,陆北辰有些嘲讽道。  陆北辰这是在嘲笑杨家废物多呢还是在讽刺这次车队自燃事件的手法不高明呢?  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  杨祁臻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顺便帮我把一年半前的那件事查出来?”  “嗯……”陆北辰沉吟片刻后道:“一年半前,杨祁远突然指名你进他的研究院,你到现在都还没多想?”  杨祁臻微微偏头,随后,眉间不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对阿远,太信任,忽略了。  而在这时,杨祁臻再次收到白茶的短信:抱歉,之前出了点事。关于礼物的问题,自然是因为我愧疚于你们对我太好,想补偿。  她说的“你们”,是指他的家人。  白家人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给外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恩怨分明的。正因如此,在知道白茶的真实身份后,他对于白茶的这条短信丝毫不感到奇怪。  内不涉外是铁则。如今他作为圈内人,白茶送他的礼物大概和圈内有关。  那会是什么呢?  杨祁臻有些好奇,但回短信时却只有三个字:那……多谢。  这条短信是结束语,发出去后,杨祁臻就把手机扔在一边,开始有一杯没一杯的喝酒了。  休息室很闹,这种闹正好可以抵挡他在听到白家车队自燃后内心生出的巨大慌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乱,但他能形容这种慌乱的感觉,就像自己构筑的精神世界崩塌了般,让他完全无所适从。  他总感觉有些事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些事变得不一样,他无法言说。  这感觉真的很奇怪。  “对了,那位快十八了吧?怎么还没公布未婚夫?”陆乾北喝着酒,冷不丁的想到这个问题后就酒醒了大半。  那位的生日在六月六,如今都还没公布未婚夫,可见是不想在成人礼那天接管族长印从而展开与陆家的合作了?  “你着急什么?我们合同都签好了。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陆乾西玩笑道。  陆皖江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好奇那位的未婚夫该如何面对她。”  莫名的,这句话居然让他们感同身受了。  这样一个不沾染人间烟火气息的仙人,该怎么面对呢?  好在他们都不在那位的选夫名单上。不然可真就麻烦了。  白家每隔一年新鲜出炉一份关于那位的未婚夫候选名单。碍于陆白两家将要合作的情面,白家族老会替白茶选夫时自觉的避开了陆家人。  这份名单,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世家合作间的风向标,也具有另一重意义——能在名单上出现的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对他们能力的肯定。  “乌衡,你说是杨祈远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这位表哥,清风霁月,已经连续四年出现在名单上了。再看看你,一次都没有。”陆皖江表示嫌弃。  “我看八成玄。杨家和白家素来不对盘,怎么能让杨祈远入赘?”陆乾西插话。  “但听说,杨祈远心悦那位?”陆乾北神补刀。  “谣言。”陆皖江及时辟谣,“两人从未见过,何谈心悦之说。要说真有,恐怕也只有高处不胜寒的惺惺相惜。”  听到八卦传播者陆皖江这么说,杨祁臻难得赞同他的话 心想他终于说对一次了。  杨祈远是谁?  杨祈远是杨家嫡系,行二,少年天才。  他追寻先代步伐,入伍参军,如今二十八岁就已是中校军衔。身为军工技术员,他的天赋无可比拟,不仅是军方重点保护的对象之一,还是国家科学院的候补院士。不仅如此,他还涉及风投业、电竞产业,眼光独到,不到五年,就已身价千万,是人生赢家的完美教材。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也是闪闪发光,属于别人家的孩子系列,让常人难以企及。正是因为这样的高成就,有人说除了杨祁远,谁还能配上那位?  虽说北边的崔庭生配得上,但崔庭生是白茶舅舅。近亲三代不通婚的原则虽然在这个圈子形同虚设,但对白氏女却是绝对的金科玉律。谁让白家那群疯子对白氏女重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呢?  崔庭生没戏,也就只剩下一个杨祁远可以与白茶相配。  不管他们怎么说,对杨祁臻而言,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陆乾北的那句“那位怎么还没有选未婚夫”的疑问中。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之前她说的会给他送礼物的事。可是在下一秒,他就暗道自己多想。因为两者之间根本毫无关联。  除非……她选杨祁远当她的未婚夫……  这不可能。  且不说杨白两家是世仇,单说白家人喜欢从一而终,配偶皆是符合心意之人这点就能否决。  甩去这些想法后,他来到陆北辰身边坐下。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这里最安静了。  陆北辰正拿着手机发微信消息。不看屏幕,他都知道是发给谁的,谁让平日里面瘫脸的陆北辰此时难得神色柔和。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入秋了吧?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好季节。  喝下一杯酒,他默默地想,又喝下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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