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去了浣溪沙。  浣溪沙是白茶的书房,平常处理公务,闲暇时也会在里面练字作画。因地势原因,浣溪沙特意引了山间溪流进来,又在溪流两侧植了芦苇荡和高笋,加以假山楼亭,院落里也遍植翠竹幽兰,屋檐间挂着铁风铃,显得清静幽雅。  之前她对外隐瞒她生病一事,也是因为陆白两家的合作正式展开,白家开始回归故土,在这个时间段,白家绝不能出现任何变故。  文件没有堆积多少,都是些只需要自己签字即可的。  存活了两千多年,白家早就有一套十分完整的应对机制来应对突发事件。加之她这些年有意无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大程度的给了他们权利,很多事都已不需要她决议,他们都能把事情解决。  她对陆北辰说,她是白家符号,其实并没有说错。  但这些事看似简单,等把它做好,已经临近晚上。  吃了饭,在水榭花都散步消食时,白茶在时隔十多天后又一次给杨祁臻发了消息,“明天老白会来找你,送几份白家资料。”  彼时,杨祁臻正洗了碗出来,拿着手机看这条消息看了半晌才回她,“听华灼说,你生病了?”  “嗯。这几天的事。快好了。”  看到这句话,杨祁臻五味陈杂,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小丫头一直都是话题终结者。  纠结万分,最后杨祁臻还是给她回了条消息,“为什么选我?”  “你不知道?”下一条消息又很快过来,就三个字,“感谢你。”  杨祁臻突然想起六月九号那晚的事。  那晚,她给他发消息,说想感谢他,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感谢,礼物,脱离杨家。  杨祁臻恍然大悟。但下一刻又疑惑了,谁会这么大手笔的拿这个当礼物做回报?  果不其然,白茶的下一条消息发过来了,“当然,也不是单纯的感谢。我想让你接手白家。”  杨祁臻皱眉,“别闹。”  “没闹。认真的。”  杨祁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杨白两家有协议,你去世后我会被白家除名。”所以,不可能,别开玩笑。  “上面写的是我死后,杨祁臻从白家族谱上除名。”  杨祁臻不就是我么?  杨祁臻好笑的想着。  但下一条消息很快就让杨祁臻愣住,“可你在杨家除名,被记入白家族谱后就会改为白姓。此后再也没有杨祁臻这个人。”  杨祁臻。  白祁臻。  还有这操作?!  不是,哪有这么简单的?  杨祁臻被雷得外焦里嫩,不可置信的给白茶回了消息,“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能简单?”白茶打着哈欠回了这条消息后准备去别苑休养。  精神暴动发生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她的精神的活跃程度相当于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所以,在精神活跃期结束后,她会十分困觉,可能会一觉睡上四五天。  为了防止她在入睡后出现意外状况,她此前对他们都进行了吩咐。如今只剩下杨祁臻的问题没有解决了。  杨祁臻深吸口气,吐出来后又深吸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族老会曾派人对名单上的所有人进行了观察评测,最后只选出了你。所以你的名字才会出现在最后一年的名单上。至于原因,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族老会给我的理由是,你和我们是同一种人。不过,最关键的是,你不也想离开杨家吗?”  这些话,没毛病。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陆白两家之所以能合作,也是因为陆北辰继位后,一改此前陆家精明算计的门风,重回巴蜀陆家南征北伐的豪迈之风,与白家的不破不立不谋而合,两方才有合作的基础。  “其实我早该把这些事告诉你。但我前些天突然病倒,族老会这边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就一直没有联系你。难道这让你对我们有了一些误会?”  “没。”杨祁臻回她,“只是难以置信。”  “也是。你太心软。不来这招,你估计还得在杨家多留几年。”  看到白茶发来的这条消息,杨祁臻心情复杂。  这丫头,才十八吧?他怎么感觉在和老人说话?  太乖巧了,像个老人,不好。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件事。白家姑爷的福利挺好的。在这个位置上,你既能在在特殊情况下掌管整个白家,也能不作为。进退可宜。”  杨祁臻更加微妙了。  这是,在推销?  “当然了,毕竟这件事是我没经你的同意就做了的。在一定程度上也会让你很受伤吧?所以,你可以在看完资料后再进行一番考虑。如果你不想融入白家,我们也能尽快划分其中的权利与义务。”  面对白茶如此坦诚的回答,杨祁臻也只能回道:“好。我会尽快考虑清楚的。”  经这么一出,杨祁臻也没心思看书,早早入睡。次日一早,他按时起床。洗漱、晨跑、做早餐、洗碗、看书,他生活得像个老年人。  只是今天有些例外。  在洗好碗后,他把昨晚发好的面团拿出来,准备做些小糕点。  等他把云片糕的模具拿出来,都已经做得差不多时,他才突然醒悟。  自己是魔怔了,居然想给她做苏式糕点。  生病的人哪能吃这些不消化的糕点呢?  可是,她似乎挺喜欢吃的。那次住院就时常吃他做的云片糕。  就这个吧。入口即化,也不怕她噎着。再少放点糖,女孩子都怕自己长胖。  下午,老白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他在门卫室,请他出去取资料。  杨祁臻提着早已准备好的八宝盒出门。  穿着玄色唐装的老白身姿挺拔的坐在椅子上,从中可见几分军人的作风。大约是因为这点,今天执勤的保安小哥对老人的态度十分友好,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见杨祁臻来了,老白起身相迎。  杨祈臻敏感的感觉到老白对他的恭敬,完全不像一年半前那几次见面那般冷淡了。但他也明白老人恭敬的原由——他即将成为白茶的未婚夫。  他把食盒交给老白,“听说她病了,给她做了些点心,麻烦您了。”  老白笑着接过,将一沓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厚厚资料双手奉上,“多谢姑爷的好意了。这些是白家资料,还请姑爷看完。另外,六月六是大小姐生辰,请问姑爷何时来?”  老白问的是什么时候来,而不是来不来。  杨祈臻会意,拿出手机看日历,六月六是新历七月二号,星期三。想了想,他问:“若六月初一去,什么时候离开合适?”  老白和蔼一笑,“一切全凭姑爷做主。”  这皮球丢过来丢过去,又丢回来了。  杨祈臻失笑,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老白颔首,面带微笑。他送老人上车,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身回去。  白秋生,白家家生子中的第一人。  这位白家老人侍奉过三代白家家主,退休后自愿留在白茶身边,照顾她的起居生活。该怎么说呢?他指定的新任白家管事白忘笙是他的孙子,而白忘琦是他的义女。  听说,在白家,除了白茶和白少絮敢叫这位老人为“老白”外,其余人,包括白竞轩和白景轩都要尊称他一声“大长老”。  当然,这种听说是为了证明白氏女在白家的地位。但这又何尝没有证明这位老人的地位?  抱着手里分量不轻的资料,杨祁臻微微皱了眉。  今天是六月二十三号,若要旧历六月初一去白家,也就是说,他在新历六月二十八号前就要看完这些资料。  只是,最近的事似乎格外多。  中午,他午睡起来后接到陆北辰电话,“时间掐得很好。你应该是刚起来吧?”  “嗯?”因为刚睡醒,杨祁臻的声音有着不同于寻常的慵懒,低沉沉的,十分磁性,撩人心弦。  华灼曾说,虽然杨大佬外貌不好,但可以声音来凑!  因此,电话里传来陆北辰轻微的吸气声,随后是他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结果出来了。来拿还是发传真?我现在正好在北京。”  杨祁臻有些意外。  明明昨天还在说取得了新进展,今天就出结果了?  “前些天,白家突然出手。我也很意外。”陆北辰解释道:“乌衡,少容很看重你。”  “你还想说什么?”杨祁臻去洗了一个脸,神清气爽了不少,因此原先诱惑的声调也变得有弹性,显出十分低沉温和的磁性。  哼,看重我关你什么事?没见过像你这样挖墙脚的。  “你的一线生机在白家。”陆北辰轻叹口气,“你知道少容这些天生病了吗?”  “已经知道了。华灼和我说的。”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对白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陆北辰解释道:“阿琦这些天一直在法国,没回来。”  白家按兵不动,有两种可能。一,小病,无须在意。二,将死,不宜节外生枝。  陆北辰的话言尽此,杨祁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今后的荣辱一生都系于白家,更准确的说,是白茶身上。他没有理由不关心她。但他真是多想了。  “之前,白大长老给我送来一份白家资料,很厚。看他表情,她应该没事……”吧?说到最后,杨祁臻语调发轻,也有些不确定。  应该是没事吧?她自己都说没事了……  “你清楚就好。我不宜多管你的事。”陆北辰轻轻叹口气,“来拿还是传真?”  杨祁臻敏锐的注意到在这次通话里,陆北辰居然叹了好几次气。想了想,他道:“来拿。”  按照陆北辰给的地址,杨祁臻跟着导航,开车到了一个四合院前。  把车停好,他下车,看着大门若有所思。  陆北辰来北京了,不仅仅是为了给他送资料这么简单吧?  他走到大门前敲了三下铜制的门扣。不久,陆北辰来开门。两人相对无言,陆北辰侧身让杨祁臻进去,随后自己关上门。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院中央栽着一棵合欢树。见杨祁臻站在院子里看合欢,陆北辰轻声自嘲道:“四方天地一棵树,正好是一个困字。”  杨祁臻无言,看了看他,只见这人不仅瘦了,精神也不太好,却非病态。他试探着问:“为情所困?”  陆北辰转身进屋,“进来拿东西。”  杨祁臻皱了皱眉,跟在他身后。  屋内的装饰十分现代化,与屋外的古色古香完全不符,但黑白的冷硬色调倒是十分符合陆北辰的个性。  陆北辰将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资料交给他,“十八年前的旧案,物是人非,很难重新查证。前些天,我手里的一个暗影还死了一个,白家也在那时突然插手。你说巧不巧?”  的确很巧。  前些天,这个时间段,杨白两家还在商议如何联姻,白家答应了杨松山提出的在白茶死后,将他除名的条件。  白茶这丫头……该如何回报。  杨祁臻轻叹口气,接过牛皮纸袋,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四页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1996年7月21日,湖北省武汉市宜昌市五道河镇,在通向朝阳村的村镇公路上,超载货车翻车坠入山沟,油箱漏油发生爆炸,车上二十九人全部遇难。”看到这里,杨祈臻抿唇,一目十行看完了经过,直接翻到第五页看结果,“系85式狙击/枪的子弹打入油箱引发爆炸。”  85式狙击/枪,中国军队上世纪八十年代使用的枪/支。  几乎是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隐藏在山林中的枪手,明明相隔很远,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狙击手,还看到了那人简章上的红色狮头。  红色狮头,杨家家徽。  杨祁臻抿唇,把这薄薄的两张纸装进牛皮纸袋后,向陆北辰要打火机。陆北辰看了一眼他,掏出打火机给他,“我身上有烟味?”  “闻到了。”杨祁臻接过打火机,点燃,火苗立刻起来。  熊熊的火光中,杨祁臻把打火机还给陆北辰,“有几年不见你吸烟了。”  “嗯……有几年了。”陆北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问他:“乌衡,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祁臻把快要指边的牛皮纸袋扔进垃圾桶,看着红色的火光倏地一声燃尽,变成鸦青色,最后熄灭,他微微抿起唇角,“两个人的爱情应该坦诚相待。你和白忘琦之间,缺少沟通。”  “你还是这么一针见血。”陆北辰自嘲一笑,问他:“有什么感想?”  “猜想得到验证。”  “打击很大?”  杨祁臻怔然,既没有摇头否认也没有点头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明白,明明早有猜测,如今只是等来一个确切的结果,为什么他还会心生波澜?  后来,他知道了。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棠棣花也会有败落的一天。  “听奶奶说,以前,我爸和大伯关系最好。阿远看到这份结果也会很伤心吧。”  “所以你烧了。”  “给他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这些就算了吧。”杨祁臻苦笑。  “你太心软。我已经寄了一份给杨祁远。你别看我。不逼着他,你该如何?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兄弟?”说到这里,陆北辰可疑的停顿了几秒,补充道:“虽然我和阿琦不是这样的。”  “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杨祁臻不太想接受陆北辰的这种秀恩爱似安慰,开口道。  “是挺多的,自从少容回来后。”  “想说什么?”  “白家人都喜欢从一而终。如果少容能活得足够长,你们会一直在一起。”陆北辰道。  “你想多了。她想感谢我。”杨祁臻解释道:“我们私交还不错。”  陆北辰上下扫量他,面色复杂,“也许。我只是觉着你和我性格太像,在感情一事上不希望你步我后尘。”  杨祁臻听了,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场相亲,扬唇一笑,“我妈也希望我赶紧找一个女朋友回家。”  “可以。内不涉外。你有圈外身份,当然可以找一个普通的女孩儿过一生。对于这点,白家也无法反驳。”  杨祁臻皱眉,总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劲。他既然要和白茶那丫头结婚,为什么要找另一个人过一生?  刹那间,他意识到他潜意识里那理所当然的想法——  他对这一切接受得太快了,快到目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我以为你会认为少容这么做会让你觉着难堪。”  “不,有舍才有得。”  杨祁臻的意思是:经过这件事后,他在圈内的名声算不上好听,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既然要脱离杨家,失去这点又算什么呢?更何况,白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有所偏见。  想到这里,杨祁臻又意识到不对劲了。他似乎……格外信任白茶。  罢了,那丫头又有什么是不可以信任的?  “乌衡,你在想什么?”见杨祁臻失神,陆北辰问道。  杨祁臻回神,摇头不语。  见他不回答,陆北辰也不好多问,转而问:“有时间吗?”  见陆北辰这么问,杨祁臻就知道他想喝酒了,劝道:“举杯消愁愁更愁。”  陆北辰转身出门,领他去后院酒窖拿酒,“以前你说了这句话还不是要陪我喝?”  这次轮到杨祁臻叹气了。  这人呐,和白忘琦真是纠缠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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