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有耐着性子往下看:    甲方:叶自敏  乙方:程月有  甲方叶自敏与乙方程月有自愿结婚,但是两个人必须遵循以下三个条件,如果在婚姻存续期间出现违约情况,违约方将自愿接受以下赔偿措施:甲方将无条件向乙方一次性转让约定的叶氏集团股份;乙方将无条件向甲方一次性转让其所持的程氏集团的所有股份(若违约时股份发生变动,以程月有现持股份为基准,增加的部分不作赔偿使用,减少的部分按市价折价赔偿给甲方)。  至于三个条件的内容是:双方三年内不允许提出离婚;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叶自敏会将叶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分期转让给程月有;婚姻持续期间,双方都不得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但是作为叶家的儿媳妇,程月有必须谨守本分。    程月有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叶自敏“谨守本分”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不是因为对他的提议感兴趣,只是单纯想听听回答。  叶自敏正色和她说:“就是指这三年里,你在我爸妈面前做个好儿媳,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扮演什么角色,但是有一点,这段时间里,就暂时不要和外面的男人来往了,万一被抓到什么把柄,我头上颜色不好看的,男人嘛,要面子。”    花边新闻制造者叶自敏,居然会考虑“脸面”这种东西?程月有有些想发笑,但仍旧只是平缓着语气告诉他:“叶先生,您知不知道即使我签了字,这份合同约定的内容在法律上也是无效的?”  叶自敏眉头一皱,把协议转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无效吗?”  程月有不说话,只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怎么会无效呢?”  他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尽最大的努力拟了份自认为万事俱备的合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找到未来合伙人谈合作。  并且他自小耳濡目染,看叶老爷子拿钱摆平风流债不是一回两回,还真就没遇到过不乖乖拿好处闭嘴而冒险选择动用法律武器的人。  所以彼时叶自敏显然是被冲击到了,烦躁地揉皱了那张纸。    而程月有正准备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那边却像是破罐破摔,干脆耍起了无赖。  “那不签也行,我们就直接结婚吧。等我继承了叶氏,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说要什么好处,我都答应……如果不是很过分的话。”    程月有对他的言之凿凿感到莫名其妙,却没什么火气,“叶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不需要和您结婚去换取您说的什么好处。”  换言之,她对叶氏的股份没什么兴趣。并且,她也不会答应这种交易,简直是变相卖身。    叶自敏却笑开了,一双桃花眼斜地看着她,“程小姐,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不想让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在其他人手里。”  程月有一怔,而后迅速否定了他的自以为,“我看叶先生您对我确实是不了解,”她顿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本该是属于我的。”    程月有一直很明白,在程家,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程广之女儿”这个身份而已。如果脱离这个所属关系,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这也是母亲去世那年,程月有在悲痛,怨恨之外,最直观的感受。    她不是从一开始就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那个孩子的,接受一个情妇生的私生子,一个间接压垮患病的母亲的诱因。  所以她抗拒过,用十四岁孩子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方法,尖叫咒骂,像一只因为被严重伤害过而对所有人充满敌意的豹子,只要有人接近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利爪。    程广之起先只当女儿是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深受打击,又加上突如其来的陌生弟弟产生了不安全感,所以性情上的变化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只是随着时间过去,程月有这种抵触的情绪有增无减,程广之的耐心也渐渐被消磨殆尽。  于是在这种紧张气氛持续了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事情发生了。    那天是星期六的晚上,芳姨给他们做完饭,哄着有些不舒服的程星有睡下,得到程广之的许可后回家了。程月有为了尽量少在家里待一向回来得晚,等她到家的时候程广之已经喝了不少酒,人都开始犯糊涂。    程月有不愿意和他有交流,于是想直接上楼。程广之却踉踉跄跄地把她拉到桌子前让她吃东西。一推一拉之中,程月有发脾气掀了盘子。  “啪”,程广之抬手就朝着她的脸打了一巴掌。一个身体健康的中年男人发怒时的力量有多大?力道大到程月有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整天给我摆脸色?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趁早给我滚,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程月有半边脸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滚热的痛感传遍全身,她一边耳朵已经听不清了,脑袋也迷迷糊糊,但是心里却绷着劲,怒火丛生地扑向程广之。  而程广之抓起瘦弱的她,就像是扔一件衣服那样轻松,将她扔向墙壁。    半边身子撞在墙上又被反向的力量弹回地面,在伴随着疼痛的目眩和耳鸣中,程月有听到程广之说:“你身上的一半是疯子的血,所以你也不正常了?……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就是没把你妈那个疯子送去精神病院!……你再这么疯下去,我就把你关进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程月有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要好好活着。她要吃饭,要有地方睡觉,她还需要读书……而这一切,仅靠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到,她需要程广之的钱。  所以在第二天,她带着最平静的情绪和脸上未消散的伤痕坐在餐桌上,吃了自程星有来到程家后的第一顿,也是如同往后十一年中的无数顿,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欢而散的早餐。    而程广之的记忆,在经过一夜的睡眠和酒精的冲洗后,已经完全遗失了前一晚上重要的那部分,只暗自为女儿的回归正常而感到轻松,甚至在细心询问了女儿的伤情后,像一个真正的好父亲那样叮嘱她走路一定要小心,不要再磕磕碰碰。    于是之后的十一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程广之扮演着有威严的父亲,程月有扮演着寡言少语的女儿,程星有则安安静静地从一个小孩长成现在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时间久了,程月有偶尔恍神间,都以为这就是正常的一个家庭,除了过分冷漠外。  所以她有时候会忘了程广之一直是那个最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的程广之,他曾经像扔掉一块有污渍的手帕那样,轻松地就将她的母亲从生命里抹去,而现在,对她也要像对一件废弃品一般,打算将她扔到一旁。    只是最让她生气的不是程广之的自私无义,而是这么多年,她带着满腔怨恨生活在这个家里,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也只会怨恨而已。当程广之毫不避讳地点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程星有,她连抗争的能力都没有。  纵使她不贪财,也不渴望权力,可是还是好不甘心。  然而又能如何?她就是毫无用处的人,没有野心,也没有想法,浑浑噩噩过日子,以为自己留在这个家里就可以提醒程广之她的母亲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真是天真到可怜又可笑。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等我从国外回来后你就正式休个假吧……”程广之抬手看了眼手表,离他的航班起飞还有两个小时。而不出意外,六天之后他会再回到这里,和上学的儿子,以及休假的女儿虽不亲近,却依然和气地吃着饭。  程月有觉得胸口闷,刚才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在胃里翻腾,她咬紧了牙,憋了会儿气,感觉稍好一些后站起来,“我去公司了。”    对面程星有也吃完了,拖开椅子,“我去学校了。”  说完却没有动,直到程月有走过去后才缓慢地跟随着她。    程月有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平底的单鞋,自顾自换着。余光里看到身后的程星有往旁边移了点,让出空间给她,自己立着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鞋子换好,程月有准备伸手开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抢在她前面打开门,朝她短促地笑了笑。  程星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会陷下去一点儿,是漫画里常有的人物形象,像猫,却没有猫的狡黠。    天气真凉,风吹在脸上有股寒气,她边往车库走去边伸手拢住大衣,身后传来男生中气十足的一句,“辛苦了!”  程月有没有回头。李叔往车里放好程广之的行李,关上后备箱。她点头问了声好,“辛苦李叔了。”  “不辛苦,我就开开车,累不着,老爷小姐每天工作忙,才辛苦。那我先把车开出去等老爷了。”    程月有记得当年背她去医院的就是李叔。她那个时候意识不清,只模糊记得有个背很宽广的人背着她。  而现在的李叔却有了些佝偻,也有了白头发。  毕竟十一年了。    她坐进车里,觉得胸口被堵得越来越厉害,气也喘不上来。她往后靠在座椅上仰着脸,右手握着拳,一下一下垂在胸口。但还是无济于事,只有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去死吧,”心里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一起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尖叫起来。  “别说了……”程月有哆哆嗦嗦地去拿放在副驾驶座位的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白色的药瓶。    因为颤抖,她往手心倒药片的时候洒在了车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重复着,“去死吧去死吧……”  “闭嘴……我说了闭嘴!”程月有也尖叫了出来,把手心里一把药片倒进嘴里。    药片是苦的。她咽下去了一些,嗓子被割得有些痛,还有两片黏在食道口的附近,已经在口腔内慢慢融化,苦涩的味道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有点泛酸水。  程月有双手扶着方向盘,把头抵在手背上。等药片差不多完全被融化了,那个声音也消失了。她闭着眼睛,只听到自己从嗓子发出的呜咽,小小的,细细的,像是流浪猫在黑暗中悲切的叫声。  她坐直了身体,抬手摸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脸颊。是眼泪。  “真是要疯了。”    程月有将药瓶拧好放进包里,摸出手机,清了清嗓子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在二三十秒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还带着未醒睡意的声音,“谁呀,这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  她用短短的几个字打断对方,“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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