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有想，他应该是从来没有对谁真正动过心才会说得这样笃定，闷闷地准备睡了，听见叶自敏在下面问：“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曾经喜欢过的呢？” 有过。在她大学的时候。 边卉当时参加了学校里的一个社团，说是推理性质，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玩集体游戏，什么狼人杀，校园寻宝之类的。因为社团冷门，开展活动的时候总是吸引不到足够的人员，所以社团成员都积极动员身边的人参加。边卉当然每次都拉着她一起，美其名曰拓展她的人际网络，磨炼她的社交技能。 有一天晚上，她们照例一起去活动教室。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有几个程月有认识，是社团里的成员，有几个不认识，估计是和她一样来捧场的。 才坐下没多久，门外进来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的，戴了副眼镜，穿了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手里还拿着一副游戏用的花牌。 “大家来得都这么早啊……”他扫视了一周，“有几位新同学是被抓的壮丁吧？” 教室里发出几声笑，有大二的社团成员喊了一声，“学长你就别笑话我们了，抓几个壮丁也不容易啊。” 被喊学长的男生低下头，很慢地笑了一下，看在程月有眼里，像是电影慢镜头。 该怎么形容当时程月有的心情呢？不像小说里写的，心漏跳一拍或者急剧加速，反而是感觉到心脏突然往下一沉，“咯噔”一下，连呼吸，思绪都一起不见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摸到自己手心里一层薄薄的汗。 四月，已经开始有初夏意味的天气里，她坐在教室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后来边卉轻易地就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一面激动着一面又觉得匪夷所思。激动的是程月有终于朝着爱情的大道上迈出了第一步，匪夷所思的是她走上这爱情大道的理由。 “你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耳朵会动？笑的时候……耳朵会动……？”边卉难以置信，这哪里是什么爱情故事，连玄幻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对啊，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程月有，”边卉看着她直摇头，“你这个理由要是说给其他人听，他们肯定会觉得你不正常。” 可是边卉也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边卉喜欢上班里一个男生，只是因为他有一次帮边卉把遮阳伞叠起来。不是随意用扎带将伞捆在一起，而是在细心抹平每个褶皱后收起来。 上完体育课的边卉，在看到桌子上那把工整的伞的瞬间就坠入爱河了。 所以当程月有让她换位思考的时候，边卉胸有成竹地告诉她：“那没事，等你这阵稀奇古怪的荷尔蒙分泌完了就好了，长则三个月，短的嘛，两个星期就结束了。” 这是边卉的现身说法。 程月有的荷尔蒙在一年后被迫中断分泌，因为那个学长作为交流生出国了。她人生中第一场恋爱，不，是暗恋，就在全世界只有两个观众的氛围中慌张地落下帷幕。 可是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起那个人的存在，就会忍不住地想微笑。 所以当叶自敏问她有没有喜欢着谁，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最初爱恋的那个学长。 至于现在还是不是在喜欢着，她其实是不确认的。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颗心会不会还为那个人跳动。 “我有。我有以前喜欢过，现在还在喜欢着的人。”叶自敏不再等她的答案，一个人慢慢说着。 “她应该算是我的初恋吧……不过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也不懂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觉得看到她就很开心。她是我学姐，教室和我不在一栋楼，所以我就经常下课时候跑去她教室门口，就为了看看她。有一次放学，我跟在她后面，做得太明显了……我那个时候只有这么点……”他在黑暗中比了个手势，想起来也没谁能看见，所以接着说了下去，“我个子还没开始长呢，在她和她朋友面前跟个豆芽菜似的，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差点就哭了。” 程月有想象着瘦弱得如同豆芽菜般的叶自敏因为窘迫红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场面，轻轻地笑出声。 叶自敏在下面拍拍床杆，“过分了啊，我当然也有纯情岁月。” 他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程月有说，自那以后，她的朋友每次见到他都会喊他“豆芽菜”这件事的。 “嗯，你说。” 生活也真是奇妙，在前一天，她还完全不想听叶自敏的红尘往事，可是现在两个人不仅睡在一间房里，并且像是知心好友开卧谈会一般在聊着天。 不过之所以让他说下去倒不全是因为好奇心，而是刚才她那么失态地哭了一场，现在缓过来后对自己将情绪发泄在叶自敏面前的行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想着尽可能地给他一点补偿，认真倾听算是一种。 而且方才叶自敏好声好气安慰着她，程月有难得对他有了几分平心静气的好感。 叶自敏的声音里也染上了笑意，不过更多的是柔情，“然后她就走过来了，摸了一下我的头，让她朋友不要吓到我……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啊，被自己喜欢的人温柔对待的经历，即使过了再多年，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地笑起来吧。 程月有也有过这样一次，每次想起来就会觉得开心的回忆。 还是边卉的社团举办的一次校园寻宝大赛，做了好几个支线内容，哪一组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全部线索就能获胜。边卉暗中夹私，分组的时候给程月有和那个学长分到一组。 程月有心里紧张得半死，只敢跟在学长后面两步远的地方，和他在学校里转。他们分到的支线部分，线索都藏在学校老图书馆。那边本来地方就稍微有些偏，新图书馆建成之后，就更少有人去。所以一路上都只有他们两个。 她和学长不能用“不熟”来形容，而是话都没有说过的完全陌生。但是学长是个温温柔柔的人，为了缓解尴尬，还是会偶尔找些话题。 程月有就更加紧张，害怕说错什么话招人厌，以至于嗓子都涩涩的，只知道尴尬地笑两句应对。好在他俩头脑都算灵活，很快速地找齐了所有线索，只要最先回到社团就可以取胜。 程月有带着一颗既庆幸又隐隐失落的心地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雨。学长几乎是没有考虑地就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跑到了学校的便利店躲雨。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无所适从的时候，学长从里面买了罐装的咖啡递给她。 “只有这个是热的了，你喝点，暖和。”他拉开上面的拉环，递给她。 程月有小声地道着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太甜了，又甜又腻，咖啡味都被奶香冲盖得差不多了。她不嗜甜，也不反感，隔一会儿喝一小口。 两个人站在台阶上看着雨，学长突然指着台阶下的一朵不起眼的白色花朵和她说，“你看到那朵花儿没有？” “嗯，看见了。不过不注意，不太容易发现。”她说。 “也不是……”她听见旁边的男生笑了一下，“还是很容易看到的。就像你一样，即使一直不说话，也很有存在感。” 虽然不理解学长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但是在程月有的认知里，这是一种很温柔的肯定。所以说这句话的人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鲜活地存在着，不管多少次，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回想起当时，总是会不自禁微笑。 可是她当时在微怔中，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所以总是觉得很遗憾，明明可以说句“谢谢你”的。 “所以那个时候你和她告白了吗？” 叶自敏没有否认，“我那个时候真的特别孤单，感觉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如果能见到她，才觉得一天没有白熬。” 程月有不知道叶自敏说的是他多少岁的事，但是大概能猜出来发生在英国留学的时候。 叶自敏年龄不大就一个人背井离乡出外求学，想必是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一段孤独岁月，而出现的那个女生于他而言，应该是精神支柱一样的存在，像光一样，照亮了他暗淡的每一天。 “所以你们……为什么后来分开了？因为你要回国？” 如果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她和叶自敏可能都不会认识，更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合常理的麻烦事。 “回国是后来的事了。我那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之后才知道她家里出了些事。” “一直都没有再见过？” “也不是……遇是遇到了。不过已经是几年后了，我中间也喜欢过其他人，所以在没见到她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可是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为她保留着位置。 “你也不知道经过很长时间后自己还喜不喜欢她？”程月有一时没注意，在这种情况下代入了自己，所以没有发现这个“也”字用得很是耐人寻味。叶自敏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没有察觉到什么。 “不知道。因为见不到面，所以没想过再看到她，反应还会那么大。” 她和当年的变化有些大，可叶自敏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远远的，在那些人中，第一眼就看到她。 “那为什么还是没有在一起？” “哪有那么简单？”叶自敏自嘲地笑笑，“我对她来说，连个人生小插曲都算不上，她根本就不记得我了……而且那个时候，她身边也有了其他人。” 和自己的初恋分离之后再重逢，却已经物是人非。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 “你喜欢她什么？”程月有突然想知道其他人的喜欢都是怎么样的，她只知道自己和边卉都会因为一些特别不起眼的小细节喜欢上一个人。 不过人生真是变化太快，前天她还不愿意听他说什么初恋的故事，现在却自己主动问起来。 “喜欢什么？嗯……”叶自敏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初恋的图像，“漂亮啊。我后来再见到她，发现她果然很漂亮，我的审美一直很稳定。”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动人的细节，果然还是叶家二公子的一贯风格。 程月有又想起看到过的叶自敏的花边新闻图，图里的女伴清一色的美艳面容和玲珑有致的身材，所以他的初恋想必也是这种类型。也许还是个金发碧眼的欧洲美人。 “所以即使她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还喜欢着她？” “是。就算她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也喜欢……我有时候会想，人的喜欢要是可以自己控制就好了，在身上装个开关，按一下，喜欢，再按一下，不喜欢。可是没有办法，感情这种东西就是麻烦，我既没有办法让她喜欢我，也没有办法不去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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