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苑,白非也比她们更早回来。    “子鉴兄今日在翰林当值,我已留王奎在那儿。”    拾酒便把在醉花楼探得的,说出来。    小厮巳时去崔袅袅房里打扫,发现崔袅袅倒在地上死了,而有一男子也倒在一旁,受了伤,想必便是大运茶庄的管事李福海。但其间,住在同一层楼的唤碧,却说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楼下的柿子树被人踩过,花圃还有男人的脚印,是轻功借力所留,并且,三楼屋檐上有一处瓦片破裂,上面沾有些许泥土。    拾酒把带回来的瓦片给白……给延芳看。    “果然是有泥土,看来,有人从花圃,经树枝,飞到上面。”延芳说。    “可我又上去五楼看了看,并没有脚印。”    “会不会是有小厮打扫了?”    “这倒不该,崔袅袅门前的地板和栏杆比唤碧门前的要干净。小厮发现崔姑娘死后,怎还会特意打扫呢?”    “那就是凶手特意擦了,想毁灭证据?”    白非也一言不发,听着拾酒和延芳的猜测。    “白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说:“我只是担心子鉴兄。”    “噢对了,唤碧今天说了,昨夜请崔袅袅去抚琴的是刘大人。”    “方才唤碧姑娘说的时候,我没有告诉拾酒姑娘,刘大人应指的是刘清量,当朝吏部尚书,掌管百官考核。”    “那……是很厉害的官?”拾酒对尚书一职没有概念,但一听掌管百官考核,就知道是个厉害的主儿。    “不单如此,他还是皇后的娘家人。”延芳补充道。    “如若留下脚印的人是凶手,那么他一定也是个轻功高手,手下能有高手,想必主谋非富即贵。”拾酒又想起做过的梦和看过的话本,“或许,是刘夫人呢?唤碧说过,刘大人在捧崔袅袅,而刘夫人又是个厉害的人物,她对崔莺莺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况且,她也有足够的权利驱使一个懂得武功的人。”    “拾酒姑娘,推测得不无道理。”白非也日常捧场……    此时,明远和彭律也回来了。    彭律说,李福海自少年起便是茶庄的学徒,一步步做到了管事,此前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家中有一贤妻李顾氏,在他早年困顿之时都未曾离开,膝下有一爱子,已经十岁。这么多年,家里一直和和美美,邻居也未曾听过任何争执。    听闻李福海扯进了人命案,李顾氏先是惊慌失措,复而又痴笑落泪,把彭律吓坏了。    “李顾氏疯了不成?”拾酒问。    彭律当时也这么以为,待李顾氏回过神来,才得知真相。    李福海与夫人举案齐眉,和睦顺遂了这么多年不假,但约在一年前,李福海夜里总是很晚归家。李顾氏渐渐觉察,一日便从茶庄跟踪与他,赫然发现多年恩爱的丈夫偷偷摸摸进了醉花楼。李顾氏一时愤恨不已,只想冲进去与他辩个清楚,她是哪里对不住他了。可是……李福海是从后门进去的,他的相好乃是一名男子,名唤流风。    李顾氏没有直接戳穿丈夫,隐忍了半月有余,自己的丈夫依旧晚归,但心情总是好的,眉眼之间是她多年未见的欢快,但当目光撞见李顾氏,眼里的光总是又灭了,有些躲藏和愧疚。    有一夜晚归,李顾氏再也没有忍住。直接发作,声泪俱下地质问李福海,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不如那个男人……竟然是个男人啊……为何要如何作践折磨她?李福海早知有今日,便和盘托出,他也是见到了流风以后才明白,自己原是喜欢男子。这些年,李顾氏照料自己,日子如水平淡,已经是亲情了,但是流风却是唤起他心中温柔的存在。    李顾氏让李福海休了自己,李福海摇了摇头。李顾氏又让他与流风断了来往,李福海还是摇了摇头。李顾氏陪了他大半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还是自己爱子的母亲,早已是亲人,自己会敬她、侍奉她一辈子。    从那以后,二人分榻而眠,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但末了,李顾氏还是请求彭律救救李福海,她相信他不会杀人的。    “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儿的爹,是我这辈子的天啊。”    听彭律讲完,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静得令人有些尴尬。    延芳回过神来,不合时宜地问了句:“那他亏损的那些账目?”    ……    彭律答曰:“据李顾氏所言,李福海包了流风一整年。”    醉花楼是京城里有名的销金库,包一整年,可不是得花好多钱……    白非也点了点头,说:“明远,你那边如何?”    明远去了官府出打探消息,好在京兆尹赵乾洐早年在西南当过父母官,受过白鹿山庄的恩惠。明远表明身份及来意后,便将案情告诉了明远。    从案发现场来看,崔袅袅衣衫凌乱,手执烛台,烛台上沾有血,而李福海就在一旁,额头有一处伤口,按形状来看,正式崔袅袅手中烛台所致。烛台纯铜打造,很有分量,砸到李福海额头,便昏迷了。仵作验尸,崔袅袅乃是被房中的剪子没入心口而死,而李福海手中正好拿了那把凶器。李福海醒来后,拒不承认,他说自己是到了醉花楼里来,但不是为了崔袅袅而来,更不会杀害她。而自己是突然间就晕倒了,醒来便在了官府,并不知其中有何事发生。    “那他过去,定是为了流风。”拾酒推断,“他既喜欢男子,那断不可能是为了轻薄崔姑娘而失手杀人。”    “或许这是凶手布下的障眼法,杀人以后看见李福海,便抓了他来布阵,只是他不知道,李福海心中念着的乃是流风,这反而露了破绽。”白非也总结了推断,便开始吩咐任务。“明远,你让人好好盯着醉花楼和刘府,看看众人的反应和可疑之处。延芳,你想办法去给崔袅袅和李福海验一下伤口,看看崔姑娘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还有,李福海是如何被打晕的。”    “是,公子。”延芳和明远领命。    拾酒也连忙问:“那我呢我呢?”    白非也浅笑一声,“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陪在下去找子鉴兄,因为今夜还要劳烦姑娘陪我夜探刘府。”    “又是夜探啊?”    “姑娘身轻如燕,轻功了得,如入无人之境。”    白非也这一夸让拾酒很受用,方才的腹诽顿时消失。    哎,长得好看,说话就是中用……    别苑众人分头行动后,拾酒也陪着白非也来到了何乐原家中。这是个朴素的小院落,唯有一个书童和做些杂事的大爷在,应是他为官之后新找的居所和仆人。    没等多久,何乐原便回来了,他身着官服,头戴官帽,身形与白非也差不多,样貌虽无白非也这般中看,倒也相貌堂堂彬彬有礼,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慕秋,你来啦!”    ……慕秋?    “子鉴兄。”两人鞠躬,双手作揖,然后何乐原迎他进屋,让书童上茶。    “慕秋,我今日与老师畅谈了一晌午。老师果真是朝堂栋梁,洞悉天下诸事,不单心怀帝王,更心怀百姓。这朝中官员冗杂,弊病积重,外戚当政,贪污无比。老师认为,我们应以百官制度入手,整顿朝政,以待天下清明。”    何乐原劈头盖脸讲了一通才意识到拾酒也在场,“哎,这位姑娘是?”    “这是在下的朋友。”    “哦?姑娘是慕秋的朋友,那即是子鉴的朋友了。在下何乐原,字子鉴,姑娘幸会。”说罢还作了个揖。    “呃……幸会幸会,公子叫我拾酒便可。”    “慕秋,我还想引你与老师相见,他堪称国之重器啊,想必你也会为老师的胸怀和智谋所折服。”何乐原依旧滔滔不绝地推销自己的老师。    白非也没有接话,好看的唇抿了抿,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子鉴,我有一事要告知于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兄但说无妨。”    “崔姑娘……今日已遇害。”    “哐啷”一声,他把书童刚端上来的热茶打洒了,茶杯落地碎开,滚热的茶水在他手上聚成红印。    “怎么会……不、不、不可能……”说罢,一口鲜血涌喉而出,人便倒了下去。    拾酒给何乐原诊了脉,对白非也说:“公子不必担心,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我开点凝神的药给他便好。”    “何公子,应该是很爱崔姑娘吧。”    “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白非也答。    “到头来,什么都没留下给他。”    白非也皱了皱眉,“但愿能查明真凶,以慰亡者之灵。”    天擦黑的时候,王奎提了点饭菜和药材回来,他们吃了点,可药都煎好了,何乐原还没有醒来。    “何公子身体上虽无大碍,心里定大受打击。或许,他不愿醒来,不愿接受崔姑娘遇害的事实。”拾酒又给何乐原把了一次脉。    白非也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拾酒姑娘,天色已晚,我们得到刘府去了。”    “嗯。”拾酒轻轻应了一句。    “王奎,你在这守着,药也热着,若子鉴兄醒来,便端来给他,若有难事,记得回别苑禀报。”    “是,公子。”    二人走出小院落,天上的月亮很大很远,却蒙上了黑纱般的乌云,正是暗夜潜行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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