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下山,盘缠原本也是带足了的,要不是师叔您半途酒瘾犯了,将身上盘缠全拿去买了酒喝,咱们也不至于一路上忍饥挨饿。”他咀嚼两口,目光轻瞥向老者腰间系着的一个色泽斑驳的老旧葫芦,笑嘻嘻地说,“您那葫芦里这会应该还装着半壶‘金风玉露’吧。”    老者一只手不经意地抚住葫芦,缓缓道:“‘唯是壶中物,忧来且自斟’,人世间本就忧多乐少,你尚且年幼,在世间的历练也不够,不知这‘金风玉露’的妙处也是无可厚非,等你活到师叔这把年纪,当能体会片刻欢醉是多么弥足珍贵。”老者话中似有沧桑之叹,说着随手解下葫芦凑到唇边轻嘬了一小口。    少年微敛笑意,静思了会才又笑着道:“这酒好与不好暂且不提,师叔可还记得,临下山前,掌教师伯特意严正叮咛,让您切勿饮酒,免得误了正事。此事若让掌教师伯知晓,挨罚的可就不是弟子了。”    “我那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事太过死板,怎就想不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呢。”老者品着美酒,陶然自怡,“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那老顽固怎会知道?”    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师叔难道忘记我们史皇氏的能力了么?世间之事但凡入了弟子的这双眼,无论巨细皆会被记入《宏图云笈》中,到时掌教师伯只需翻阅《宏图云笈》便会知道师叔所为。您屡次忤逆掌教师伯,这回若再被他老人家知晓您有违教令,少不得挨禁足的处罚。”他的神色颇为自得,眼眸之中透出几分狡黠。    老者闻言,面色一滞,似是懊恼地轻拍了一下脑门,“你若不说,我倒是忘了‘犀照’这茬。”随即攥出满脸笑容,往少年身旁凑了凑,道:“《宏图云笈》乃是上古神器,其中的记载只有史皇氏的独门术法可以更改。”他一面说,一面又凑近了些,“小鬼,平日师叔可待你不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师叔何出此言?”少年悠然道,“只要师叔会做,弟子自然也懂得分寸。”    二人相视片刻,皆仰面而笑,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而后,少年又继续狼吞虎咽起来,老者见状,颇为无奈地笑摇摇头,将自己的饭食也搁到少年面前,略略肃起面容,与少年道:“你吃归吃,可要留神注意外头,莫要误了正事。”    “师叔放心,弟子留心着呢。”少年忽地敛容正色,“咱们自北地一路追着那人的踪迹到了此处,也不知他有何企图?”    老者沉吟了片刻,轻轻道:“今日恰巧是中皇城的入门大典,只怕是来者不善。”    少年问:“既然事关中皇城,是不是应该将此事知会一声?”    老者凝眉思忖一阵,摇头道:“中皇城与本教素有嫌隙,尤其是现任宗主灵素,对本教的成见颇深,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少年面带困惑之色,“同为玄门正宗,弟子记得《宏图云笈》有载,本教前任掌教玄枵真人与中皇城前任宗主无妄上仙交情匪浅,并未有任何交恶的记载。”    “中皇城与本教交恶是现任宗主灵素执握权柄之后的事,那时你尚未出世,至于《宏图云笈》之中为何没有记载,想是天权师兄从中做了手脚。其实两派门下弟子之间的私交还好,只是灵素那儿……”老者说到此处忽顿下不语。    “灵素宗主怎么了?”少年一双眼睛盯住老者,似乎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缘由。    沉默片刻,老者却叹息起来,“总之是一言难尽。”言罢,他端出一本正经的作态,“又到了师叔教你做人道理的时候,这世间谁都可以得罪,唯独莫得罪女人,女人的头发长,但心眼却比针眼还小,你可记住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继续吃他手中的包子……    这一老一少旁若无人地交谈,对于我与二狗两个外人也毫无避忌,可见其性情坦荡。我一面有意无意地聆听,一面吃着白来的午餐,如我们这般自小衣食无落的人来说,能这样无忧无虑地饱食一餐的机会实在不多,一时沉浸于难得的自在中。    悠闲的时光总是流逝无声,不知不觉间整个汇翠雅居除了我与二狗还有同桌老少,其他的人都已走空,我这才恍然察知入门大典的时间将近,匆忙携了二狗离开酒楼,径直往净乐宫而去。    我二人不比那些习武之人,本来脚程就慢,又算漏了从落云坪到净乐宫之间的路程,先前还误了些时候,饶是轻车熟路,却还是晚了。到达净乐宫时,只见朱红大门紧闭,上前敲开大门,迎出来的依然是那个相熟的守门弟子。他见了我们,颇感讶异,“适才大典之上不见你们踪影,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下山去了。”说着,微微蹙了眉,“怎么这会才来?”    只因顾着吃喝忘了时辰,这样的迟到原因未免难以启齿,我只得讪讪道:“有事耽搁了些时候,大典结束了么?”    守门弟子颔首:“刚刚结束。”    “这么快?”我急问,“还能否通融?”    守门弟子为难道:“能否通融尚须宗主定夺,只是……只是本宗规矩甚严,恐怕不易。”    心下不免焦灼,我琢磨片刻,晓得这守门弟子为人良善,遂向他求恳:“我们想拜见宗主,还请代为通传。”    “不必通传了。”我话音刚落,忽听门内传来一把娇柔而平静的女声,几乎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落入耳中却有沁人的冷意。我循音转眸去瞧,只见远远有一女子迤逦而来,长裙拂地,衣袂飘风。    待得近了,眼前竟觉陡然一亮,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素颜披发,面容艳丽绝俗,眉间以绛红描出荼蘼花纹,更衬得容色照人,莫可逼视。身形婀娜,着了一袭宽大的月白纱衣,却仍掩饰不住玲珑娉婷之态,反而更添了几分飘逸出尘之姿。是时,烂银霞光照彻其人,天姿灵秀,气殊高洁,宛如不在尘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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