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息了千千万万年的亶爰山竟然是黑色的,除了几条蜿蜒而过的溪水,可以说寸草不生。 第一次见到这种凄凉荒芜的景象,我很难想象类这一族是如何在此生存下来的,不是说妖兽必须要吃饭食吗?这光秃秃的山,别说饭食,便是一根草都没有,怎么会有妖兽在这种地方世代繁衍而不离去呢?莫非脑子被驴踢过不成? 我自然去问了阿类,但却问的很是含蓄,虽说嘴在我身上,饭勺在他手里,但即便如此,饭勺也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怎么说两百年来我已习惯了阿类祖宗宠的身份,既然是祖宗,便要好生供着,他开心了我的嘴才不至于太遭罪。 阿类曾只说亶爰山有结界,象它这种没修成人形的妖兽断断离不开,所以这一千年来它只喝过水。 我虽依旧不能理解第一只类缘何在亶爰山上安了窝,但却勉强理解了阿类对吃食的执着,喝了千千万万年的凉水又遭了雷劈才吃上的饭,别管苦的涩的酸的咸的,估计只要是吃的都是甜的。 只是苦了我这个仙风道骨,直着脖子往下咽的同时还得配合出一副很是美味的样子来。 曾经有那么几次,我摸着阿类日渐粗糙的手,装作不经意的说“做饭这些粗活,让仙娥们去办就是。” 阿类定是看出了我的意图,每每故作深情的凝望着我:“那怎么能行,我家的小十生生比旁人多遭了三道雷劈才出的世,瘦成这样,必定是天生的发育不良,要多吃些才好。” 我在阿类肚子里的时候还顺便替他挡了三道化形雷劫,我想说那是我心甘情愿的,请别再灌些又酸又苦又涩的吃食与我了,但这些话每每到了嘴边又随着那一言难尽的滋味咽了下去,当旁的人捧了一颗真心在手上,我是无论如何也踩不下去的。 于是我去亶爰山的次数越发频繁了起来,太白星君已经来过两次,询问我蜚是不是要醒来了。 我的出世很是耗费了一番这蜚的精元之气,现下这妖兽的气息微弱的紧,没有个千八百年断断不会醒来。 这一日,我百无聊赖的在亶爰山上转了三百八十六个圈,眼见彩霞满天,再不回去,阿类又要来喊我回家吃饭了。 我慢吞吞的腾了个云,打算绕个远路,从我那中仑峰后方的山头上兜回去。 有个小仙娥说过,那个山头叫题松岭,里面也住着一位上仙。 我正盘算着怎么能躲过今晚的这顿饭,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从题松岭的竹林里传了过来。 我从云头上蹦了下来,闻着香气寻到了竹林深处,事实证明,我的嗅觉系统在阿类的百般折磨下越挫越勇,香气的尽头是一只不大的紫檀砂锅,正在火炉上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眼见四下无人,我偷偷溜过去,掀开盖子,用旁边的调羹舀了一勺汤,汤汁入口的瞬间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甚至觉得我的仙道已经圆满,蜚可以醒来了。 书上总说食物的味道如何鲜美如何香滑细嫩,但这两百年里我顿顿吃到了有苦有涩有酸有咸,却唯独没有香和美,就在我认定了书中没有饭飘香时,终于尝到了正常的吃食。 小半罐子汤下肚,我强迫自己放下了调羹,蹑手蹑脚的离开了竹林。 来日方长,咱要细水长流。 那天晚上,阿类说他做的是十全大补汤,我望着面前墨黑的一锅汁水,翻了半天白眼才勉强咽了下去,一边翻白眼我一边琢磨着,明天,必须去拜会下我这位邻居了。 我出世不过两百来年,且只得了女娲娘娘的部分传承,还是来自上古时代的传承,那时候天界统共不过九位上神,远不及现在的繁荣昌盛,规矩礼数更是相差甚远,小仙娥们虽懂些天界的规矩,但以她们的身份自是不能说教与我,而阿类这一族世代独居亶爰山,左右只有我这一株不会说话的石头花相伴,于人情世故更是半窍不通。 平时里我这洞府更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冷清的紧,除了我出世那日来了不少凑热闹的神仙,只有太白星君隔三差五的来问问蜚的情况外,除此外再没一个来登门拜访过的,所以于人情世故这一套我正经不是太懂。 想来也是,神仙们在往来这件事上,态度本就颇为冷淡,我一个来日无多,随时可能去献身的仙,可能今日才结交,相约着明日下盘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琢磨良久唤来了宓云,宓云是我这几个小仙娥里最机灵的一个,平素里数她话多,宓云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把这附近几个山头的情况娓娓道来,说的一清二楚。 这太华山上除我以外还住着两位上仙,我后面山头上住着的这位是峟泽上仙,可称的上是年青一代神仙里的典范,在短短八千年里便晋升了上仙,原本司管天地间山川河流,江河湖海的设计,这几千年来天帝对他赞赏有加,连楼阁庭院都一并交与他做了,除此外还画的一手好丹青,是现下年青一代的神仙里最有可能飞升上神的人物之一。 我前面的山峰上住着的是天阳上仙,与峟泽上仙比肩,也优秀的紧,九千岁上飞升的上仙,峟泽上仙司管设计,这位天阳上仙司管施工,据说是天界里数一数二的俊俏人物,风靡了一众的小仙娥,争先恐后的想在他的洞府里做事。 说完这番话宓云微微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我一眼,我只当没看到,将她打发走了。 略一沉思后我套上一件湖绿色外袍,随意拢了拢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走出门去。 我的衣服从内到外都是阿类亲手做的,我这祖宗宠虽说做饭着实让人无奈,但在穿衣打扮上却独具慧眼,他做出来的衣服颇合我的心意,虽是简约中性风,但品味却超凡脱俗,甚是符合我不男不女的身份。 我在这山头上也住了两百来年,从未和前后的邻居走动过,似乎有些太孤傲了,今日正经要去拜会一下。 峟泽上仙住在题松岭的一片竹林里,外面是碗口粗通天高的竹子,往里走,竹林却越来越矮,颜色也由草绿变成了翠绿,竹林深处白墙黑瓦的院落隐约可见。 我把上仙的威压放了出去,驻足等待,不肖半炷香的功夫,一位仙娥走出来将我迎了进去。 内院很大,同我一样,走的是中性简约风,小仙娥将我带进了一间雅室,略显空荡的屋子,正中放了一张巨大的木质文案,文案上堆满了书籍纸张,窗旁的小榻上,有个灰色的身影正在煮茶。 我拱了拱手,朗声道:“上仙。” 这峟泽上仙与我心目中的典范相差甚远,所谓典范好歹应该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干练劲儿,峟泽上仙面部的线条虽硬朗的紧,但配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看起来却颇为亲切。 他冲我点了点头,回了我一句:“上仙。” 我望向他正在倒茶的手,与我相比他的骨结甚是粗大,我望着那双手吞了吞口水,不知这双手是否能烧得一桌的好菜。 我来此拜会的目的其实简单的紧,不过寻个蹭饭的由头罢了,但我平素不是个话多的人,几句客套话后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何况从时辰上说来,距离午膳时间尚早了点。 气氛尴尬的紧,我端起第八杯茶,寻思着如何将话题往午膳的方向上引。 茶壶里的水被我喝尽了,峟泽上仙站起身,续了一壶新的水端到炉子上,那炉火小的紧,我心中灵光一闪,有了!我这至臻烈火,要是用来烧火做饭那正经只算小菜一碟,我便可以打着帮厨的旗号名正言顺的留下来蹭顿饭了。 我撸了撸袖子,道:“上仙,这火眼有点小,让我来帮你。” 我微微抬起手,将掌心中的至臻烈火轻飘飘的往炉子上射去。 我平素里别说是做饭,便是连庖房都不曾进过,现下只心急着如何找个由头来蹭饭,却忘记了我身上的不是一般的火,这仙火可融化世间万物,更别说是个煮茶的水壶了,那水壶“噗”的一声融掉了,连带着里面一壶半开的热水溅的峟泽上仙一身皆是,还顺带打湿了近旁的几册书籍。 这下彻底尴尬了。 我发现我颇有点不屈不挠的精神,第二天我提了个新壶又去了。这次我预备打着赔罪的旗号死赖到午膳的钟点。 依旧是那间雅室,进屋的时候,原木的地板上散落着几张纸,我顺手捡起来放到了文案上。 峟泽上仙没料到我今天又会来,看到是我很是愣了下神。 我大大方方的在炉子旁坐了下来,道:“峟泽上仙,你且忙你的,我给你煮茶。” 昨儿个我见峟泽上仙摆弄过这些茶具,一杯茶而已,左右难不倒我一个上仙。我照猫画虎的一通折腾,给峟泽上仙递了过去,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浅抿一口,微一皱眉将杯子放了下来。 我端起我的那杯一口灌下去,这味道似乎与昨日峟泽上仙泡的不同,虽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很明显不如昨日那般顺滑香糯,我回想了一遭泡茶的步骤,明明一般无二,缘何味道会有如此差距?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一宗,毕竟我是阿类肚子里出来的,他做饭的水平掘地七尺尚看不到,由此想来我的水平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眼见时候不早,峟泽上仙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文案前看书,没有一丝要去做饭的样子,平素里还不到这个时辰,阿类便早已钻进庖房里忙碌起来了。 这次我决定单刀直入,我陪了个笑脸,道:“上仙,不知今日午膳打算用些什么?” 峟泽上仙放下书,抬起头疑惑的望着我道:“午膳?” 我忙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只等着他往下说。 “神仙历来不需要用膳的,怎么现在改了风气吗?”他又低下头埋首看书了。 我傻了眼,看来书上说的果然是真的,神仙确实不需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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