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道长一直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之中。他能怨谁呢?仔细想想,只能怨自己,两个都只是孩子,他们能知道什么呢?如果不是自己心急闭关,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苏辰的性格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乖僻吧。 “看我做什么?赶紧吃饭,都日上三竿了。”苏辰皱了皱眉,道长这人吃饭怎么跟大家闺秀似的,一口嚼半天,她还着急今天的功课呢。不知道为什么,苏辰就是对这道长没有好脸色,而太清的沉默以对更是助长了苏辰嚣张的烈焰。 唉……太清默叹了口气,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也不是没有训过这两人,但是苏辰除了能把错误大包大揽之外,还能把他辩驳地无话可说。罢了,早日教完这两个孩子,就让他们下山历练去吧。 草草再吃了几口,发现苏辰和礼华已经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太清道长沉默了一下,把剩下的饭菜倒给了小黄,然后自觉地把碗筷刷了。之后才走进书房,开始教导清晨的功课。 被这么赶鸭子上架一般的教导两人,自道长回来后的第二天开始一直持续着。每日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晚上指导两人打坐修炼,太清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可是看到这两个孩子除了每日必修的课程之外,还日日自觉的在早点之前就晨练和打柴,一日三餐也从未耽误过,晚上几乎是以打坐来代替睡眠,太清心里也甚感欣慰。 不管怎么说,徒儿积极向学的态度让师父还是很受用的。 这一天,晨课还未上完,那个自称师母的美妇不请自入进了书房,看到太清像个老学究一样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背在背后,脸上似乎还挂着些许笑容,美妇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并没有出声打扰。 “师母来啦!”首先出声的是礼华,他笑吟吟道,“你今天可算碰到师父了,师父刚回来没几个月呢。” 太清有些不想面对这个美人,他千躲万躲还是让人家找上门来了。他早就该知道自称师母的人是她! “胡闹,为师与此人清清白白,不要瞎说,坏了人家的闺誉!” 苏辰怼道:“师父,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发生点什么的话,师母怎么会总来找你?难道你不想负责吗?原来师父是个不负责的人?小黄还是师母送过来的呢!” 一连几个反问把太清道长的脸问黑了,太清把书一放,大袖一挥,说:“你们两个小崽子赶紧给我滚出去,别瞎起哄!” 美妇更讶异了,然后素手遮嘴低低地笑出声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太清道长打破谪仙一般的面具呢,不枉此行啊。 “月伏,你……” 苏辰本来还想听墙角,却被礼华拉走了,只听到了美妇的名字。 “哥哥,师母叫月伏哦。” 苏辰承认,她的双标很严重,对待礼华比对待道长态度好了不止一倍两倍。谁让礼华是个一心一意对她好,又心思单纯的小正太呢? “咦?好美的名字,她姓月?” 自家的小哥哥似乎对于姓氏这个东西有着独特的偏执,苏辰撇撇嘴,她哪里知道啊。算了,不听墙角了,机会难得,下山玩一趟吧,好久没出门了。 “师父,我们下山去玩了啊!”苏辰大声对着书房里喊道,“你跟师母好好联络联络感情吧,好几年没见了!” “赶紧滚!”书房里传来一句烦躁的吼声。 苏辰转头,示意礼华和自己一起去道长的卧室。她已经习惯了,这个道长对她不是叹气就是发火,就像更年期的女人一样。 “好的师父!我们自己去拿银子了啊!” “……赶!紧!滚!”太清感觉这个嘴欠的小妮子一定是上天派来磨练他的,现在只想让她赶紧拿着银子有多远走多远。再抬眼看看面前似笑非笑的月伏,太清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长气。 - 半个多时辰之后,苏辰和礼华搭上了山下百姓去往附近城市的牛车。跟以往不同,今天的这条官路上多了许多表情麻木,衣衫邋遢的人。 “陈伯,这是怎么回事呀?”礼华小声地问驾车的老伯。 “唉……这是从赵国那边流亡过来的难民,听闻那边发了洪水,好多村子和耕地全都毁了,到现在洪水还没排走呢。” “可是他们怎么会流离到北国来呢?赵国的子民,赵国不管吗?”礼华又问。 陈伯摇了摇头,面带感慨地说:“若不是当官的无能,不顾百姓,这些人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呢。” 苏辰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其实他们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都解决不了自己的温饱问题,她怎么去安慰、去拯救这些难民? 这会儿子她其实也有些难受,只不过不像礼华那样表现出来罢了。 礼华之后一直在沉默,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流民们一直走,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到某个不知名的城镇时终于饿得走不动了,便在那里以乞讨为生,勉强地存活下来,直到他遇到了太清道长。 苏辰多多少少也感觉到礼华现在正触景生情,拍了拍礼华的肩膀,喊了一声哥哥。 礼华回过神来,并没感觉有多好受,反而想到,凭什么他就能活下来,有了师父,有了妹妹,吃穿不愁,而别人就只能忍饥挨饿地活着? “哥哥,你看。”苏辰无奈,只有好好地开解礼华说,“这里再步行小半日就到了耀元关,那可是个大城。那里可以找到很多养活自己的工作,他们可以帮人搬东西,可以做饭店的小二,甚至还可以留在这边的村子里耕种。人只要想活,就总能找到活路的。” 礼华听到这话,感觉心里舒坦了一些,是啊,人都是靠自己活着的,当初自己不也活着遇到了师父吗? 陈伯哎了一声,刚要张嘴想说这一路上没准死了不少人,被苏辰瞪了一眼,话愣是没说出来。 “光是这样活着,意义何在?为了不死而活着,一生都不能回归故里,这样有什么意义?” 这时一个清冷的少年声音传过来,话语里带着明显隐忍的怒气。 “……可是,人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啊。只要活着,”礼华看了看苏辰,回想起当年已然被记忆美化过的师父将妹妹交付给自己的那一幕,笑容止不住的浮现在脸上,说,“就总有好事会发生的。” “哼,借你吉言。” 苏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看样子也是难民中的一员,只是眼底却不是无神,而是燃烧着滔天一般的怒火,似要焚烧一切。 “你一个人?”苏辰问道。 少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辰看了看这个满脸都在说“我好恨啊为什么我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的少年,递了两个铜板给陈伯,然后拍了拍牛车上身旁的空位,道:“坐上来,带你一程。边关的城里机会多,你储存点精力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少年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牛车,终于还是别扭地乘了上去,坐到礼华的旁边。 礼华礼貌地笑着,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礼华,这是我的妹妹,叫苏辰。” 少年有些呆愣,伸手是什么意思?管他要车费吗?话说兄妹两不是一个姓吗? “握手,”苏辰撇撇嘴,“还有自我介绍。”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前世的礼节带到这一世,不仅天真的以为这种礼节是国际化、古今通用的,而且还把这种念头灌输给了自己的小哥哥。哎,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握手是北国的礼节吗?他怎么不知道。少年想着,却还是把手递了上去,眼看着礼华晃了两下松开了,又赶紧把手抽回来。这个礼节真奇怪…… “……你好。在下孙……宋谋治,家姓宋。”少年还是藏了个心眼,没把自己真正的姓氏说出去。 苏辰这时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方巾,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筒递给宋谋治,道:“擦下脸喝点水,我们身上没带吃的,到了城里再说。” 宋谋治也没多想,接过来就咕噜噜的喝光了竹筒里的水。正准备拿方巾擦脸时却被礼华一把夺了过去,于是疑惑地看向这个年纪同自己相仿的少年。 “用我的吧,我的手巾比较大,擦着舒服。”礼华把方巾还给苏辰,脸上还是礼貌地笑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确实比较大的粗布绢递给宋谋治。 宋谋治沉默了一下,他其实觉得那块小方巾比较好,不过还是接了过来,没有出声反对。 - 等陈伯的牛车到达耀元关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三个小屁孩道过谢之后便由苏辰带头,朝着馆子一条街直奔而去,一路上苏辰不停念叨道:“你们想吃什么?炒菜还是涮锅?其实我有点想吃面条……可是我又很想吃炒肉,可是我还想吃涮锅……” 毕竟难得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还来到了关里嘛!果然还是要吃肉才行,不然对不起自己的小身板! “那就都吃吧,”礼华说,“我们先去吃炒菜,然后休息一会儿就去吃面条,晚上我们吃涮锅,然后回家。” 宋谋治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心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还是先离开这两个人再做打算吧。于是开口说:“我不饿。这里还有认识的熟人,在下先行一步……”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一阵堪比打雷的声音于宋谋治肚皮中响起。 礼华只装作没听到,面无其事的步行着,然而苏辰却道:“哥哥,刚刚我听到有人肚子在打雷哦。” 宋谋治脸色涨得通红,满面羞愧,想说些什么来掩饰尴尬,肚子里的响声却偏偏在跟他作对,响个不停。 “啊,到了!”苏辰拉着礼华率先走进了饭馆,对着跑堂的说,“三个人,先给我们来碗蛋花汤。” “好嘞,客官里面请!” 直到菜都上齐了,宋谋治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消退,只喝着茶水当自己不存在,筷碗都没动过。 “好了,大家都开吃吧,不用讲究,”苏辰撇撇嘴,看出这少年脸皮薄,于是拿起宋谋治面前的碗,给他舀了一碗蛋花汤,说,“先喝碗汤,温温胃再吃东西。” 礼华看了眼宋谋治,又看了眼苏辰,说:“没事,反正我们自己吃饭也要付钱,无非多付一个人的饭钱罢了。”然后给苏辰也盛了一碗汤,“慢点吃,还有点烫。” 宋谋治听礼华这话,感觉像在怼他一样,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他难道还怕吃个饭了?去他的不受嗟来之食吧,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了宋谋治的个人秀。 茶足饭饱之后,宋谋治再看向那些空盘时也不觉得尴尬了,反正都是这两个人自己要请的,他吃就吃了呗! ……哥,我感觉有点亏啊。这顿饭钱够我吃三顿的了。苏辰摸了摸肚子,用眼神跟礼华打着交流,感觉好像自己这顿没吃多少,有点惋惜。 “……”礼华沉默着,没有回应苏辰。他连半碗饭都没下去,这桌上的菜就没了,这人到底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宋谋治已经自暴自弃了,说:“怎么,后悔了?后悔也没用了,已经被我吃完了。”说完感觉一阵轻松,原来做个厚脸皮的人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苏辰此时看了看宋谋治的脸,内心感慨道,没想到脸长得这么俊,皮却这么厚啊。 “吃得多是好事,以后长得高。不过我们又不能天天请你吃饭,你想好后面怎么做了吗?不行的话就跟着我们回家。” 其实苏辰知道自己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好像大概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心思,邀请别人跟着回家这句话几乎没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了。说完自己又有些后悔,怎么自己嘴巴越来越不懂得遮拦了。还好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不用觉得尴尬……大概吧…… 而礼华却从不知道苏辰会对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不、不用了,”宋谋治还是要脸的,总不能吃人家喝人家的还要住人家里吧?他跟这两个小子无亲无故的,怎么可能死乞白赖的住别人家呢?“我这里确实有熟人,他家就在这里开了个布庄的分店,我是来投奔他的。” “哦,那好吧,”苏辰压下心里莫名的小悸动和小惋惜,道:“我要去吃面条了,咱们有缘再见。”说着就去柜台结账了。 礼华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人一眼,说:“自己在外小心一些,我们除了帮你一顿饭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可能以后我们进城时还会来找你玩,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对了,我们家在云霞山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妹妹在意的人他自然也会留意的,说完留了点碎银在桌上,跟着苏辰先离开了。 “苏辰,礼华,云霞山……”宋谋治轻轻的念了一遍,苏……算了,自己在想什么呢,这里是北国啊。不过,有一点不用别人提醒——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为别人,只为了自己,和复仇。 - 后来直到苏辰被太清道长赶下山,她也没能再见到过这少年一面。幼年时的悸动心情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慢慢消失?还是愈演愈烈,亦或暗伏于心呢?苏辰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看到宋谋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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