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祭星台。 万籁俱寂,星烛璀璨。偌大的宫殿内,除廊檐下一个在缓慢移动的人影外,不见其他人迹,这里清冷得连风也懒得经道,浅浅的烛光像薄雾萦绕在这座静殿之中。 虞子书专拣着那光亮也钻不进的廊道内侧行走,他步伐悠然,双眼却时刻警惕着周身的环境,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依旧就着平日里的装扮,将自己裹在一袭黑袍里。 “你到这里做什么?” 虞子书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冲着自己而来,他先是一惊,而后又恢复镇定,看向对面檐上的少年。 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银色面具在微光里越发显得冰冷。 “卫离。” 他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卫离读出他冷冽口气里的敌意,然他与虞族四子素无瓜葛,此时亦不打算介入对方的计划之中,故对虞子书的防备之意不以为然,只冷漠的告诫道:“我无意探究你的目的,不过,奉劝一句,梦姬大人就快回来了。” 虞子书听此,冷笑道:“她果然不在溟水城。” “……” 他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转而换了种调侃的语气说话:“你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式神。” “什么意思?” 卫离终于发问了。 “你对那个女人,倒不像神阳神月那般忠心耿耿。” 虞子书说道,露出一个绕有深意的微笑。卫离对他的那一句劝告,在虞子书看来,正是彻底暴露了他对梦姬的异心。 卫离不语。虞子书无意再与他攀谈,迈开腿继续往前走着,在廊道转角的一瞬间,他偏转目光瞥了檐上的少年一眼。 虞子书仍是警惕着对方的。 卫离站在高处,看着那个缓缓移动的黑色袍子逐渐融入一方黑暗里,内心思绪万千。 夜风忽起,烛火摇曳。这里听不得鸟兽虫鸣,却有隐隐的情人相思的低语。 虞子衣安静地靠在长思殿的窗边,双手枕在腰后,澄澈的双眸映着院内那棵巨大的樱树。樱花的季节快过去了啊,落樱繁地,风一掠过,她们便跳起了这短暂生命中的最后一支舞。 虞子衣眼睛看着面前落红纷飞的景象,整副心思却都系在了殿内那对正在煮茶赏樱的爱侣上。 明明是同样的景色,为何她看着却是如此惨淡? 虞子衣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来,无声无息的选择离去。 有道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然终究春去秋尽还复来。落花可期,而她的心事,却不曾有开放的那一天。 虞子期永远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梦。 长思殿外伤心人,祭星台内夜行客。 虞子书已悄声来至星月楼。他已确认梦姬并不在内,因此不作犹疑地便轻声进入浮光殿。 内部陈设极简,唯一能引起注意的仅是几盏华丽的宫灯,灯火微微,只能勉强视物,而这对于长年居于深海溟水城的鲛人来说,黑暗并不陌生。 虞子书忽见殿中左侧隐约摆着一张青玉案几,他的目光穿过一幕朱红色帷幔逐渐锁定案上端放之物。 那正是他所找寻的东西。 虞子书慢慢走到案几前。光线暗淡的环境并不妨碍他将眼前的东西看得清楚分明。 这面周身刻满雷云纹的青铜镜被端端正正地供奉在案上,看似普通,但他知道,这云外镜的威力并不像它的外表那般可以让人轻视。 虞子书将云外镜取下,平放在案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伸出左手,爬满了手背的蓝色鳞片在昏暗的室内明明灭灭的闪现出来。他在掌心里慢慢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液体渐渐从掌心的那处绽开的血肉里慢慢渗出,沿着手掌的轮廓相继滴落在黄铜色的镜面上。 待到整个镜面都覆上一层鲜艳的红色之时,虞子书的脸色已呈苍白,他收回了手,静静的看着云外镜。他翻阅了不少古籍才寻得这以血召镜灵的方法。 果不其然,与书中所言一般,那一层覆在镜面上的血液慢慢被镜灵吸收殆尽,很快镜面上便一丝血迹也没残留下,洁净如初。平滑的镜面突然好似水面般泛起涟漪,一个少年的身影慢慢从微波中钻出来。 镜屏妖脚尖轻轻点在镜面上,浮在云外镜上方,脸上挂着一个戏谑的笑,绕有兴致的打量对方。 虞子书认得,眼前的镜灵果真就是那天夜里出现在长思殿中的神秘少年。现在仔细看来,倒是如子息一般,像是一个张扬的孩子,然而终归是嗜血的灵物,还是多了几分邪魅之气的。 “你就是镜屏妖?”虞子书轻启苍白的双唇问道,身体失了不少血气,说话的口气到底显得气势不足。 镜屏妖看他那副隐忍的模样着实有趣,脸上丝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的情绪。笑呵呵的答道:“没错!你召我出来,想必,是来找我要答案的。” “我想知道,重塑灵玉是否真的能解除天罚,还有梦姬,关于这个女人的真相。” 镜屏妖微笑着一跃而下,跳到虞子书身旁,看着他这张渐渐失去了血色的脸说道:“此镜,不测未来之变数,不占世人之百态,不过,它既知往昔时境过迁,又晓万物前尘旧梦。” 他边说着,边走到案前,左手轻轻擦过平滑的镜面,又转身面对着虞子书,眼中笑意不改,说:“灵玉能不能解除龙神的诅咒我不知道,不过你想要的,关于梦姬的前尘过往,它能回答你。” “但是……”镜屏妖看着虞子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虞子书从他那个令人不悦的微笑里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双眉顿时拧紧。 镜屏妖接着说道:“我能给你所想要的答案,你又能给我什么回报呢?世间没有哪个疑团的真相可以唾手可得。” “你想要什么?” “你最珍贵什么,我就要什么。” 虞子书眼神一颤,好久不言语。镜屏妖看穿了对方所想,便替着他说出内心的想法:“我听说,每个鲛人体内都有一颗逆鳞珠,不过,却是必须死后才可凝化而出的宝物。” 说话间,镜屏妖已将云外镜又重新端放好,仍旧笑呵呵的看着他。 “如何?用逆鳞珠换一个真相。” 虞子书不答,他沉默着拉开左手的黑袍衣袖,那层层叠叠的嵌在手上的鳞片越发看的分明。他年岁满十九,鲛鳞已隐匿不住,整个身体早已被鳞片覆盖,故终日只能藏于黑袍之下。本该是卧床不起的病态,奈何虞长歌这一年来多次以灵力为他续命,殿下的病弱,算起来也有他的一份罪过在里头。 如此一想,却也看得坦然了。 “我本是将死之人,能再为他们做一点事,也不算枉费。我可以把逆鳞珠给你。” “既然如此,我这就把真相告诉你。” 镜屏妖说着,右手掌心对着云外镜凝聚灵力,镜面被渐渐催动,如滴水堕进平静的湖面,一圈涟漪散尽之后,云外镜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虞子书的眼神随着镜中呈现之像不断变化,焦虑,惊异,惶恐,一一闪过。 末了,镜面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知晓梦姬真实身份的他久久未能平复内心五味杂陈的情感。而就在思虑之际,身后一道剑光略过,从他眼前一落而下,直直砍在他的脚边。 与此同时,星月阁中顿时燃起百烛千灯,殿内一时亮如白昼。 虞子书大惊,目光沿着那双握剑的手往上看,来者竟是卫离! 他的身后,那个魅惑的紫衫女子婷婷站着,青竹软骨扇掩住了她的下半脸,却依旧挡不住那如水的笑意袭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意。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大意了,竟不曾发觉梦姬在此刻回来。 虞子书自知不是梦姬对手,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尽力脱逃出去,但卫离却不由得他多想,持剑便重新向他杀过来。虞子书亦只得召出一把剑来应对。 “你来得正是时候。” 镜屏妖嬉笑着对梦姬说道。他兴趣盎然的在旁边看着卫离与虞子书的缠斗,他正盼着虞子书死去,好能够得到心心念念的逆鳞珠。 虞子书逐渐发现卫离的剑虽是步步紧逼,却也招招留情,卫离是有意放他一马的。于是他便全力以赴,压住卫离的剑,此刻若是再奋力一击,就可脱离对方的纠缠。 这是他二人间无言的默契。然而梦姬早早便看穿了二人的把戏,她眼含笑意,将手中的檀扇轻轻一挥,生成一道足以切金断玉的气刃,径直洞穿了虞子书的身体。 生的希望在一瞬间堕入了死亡的深渊,并带着把他也拽下去。 虞子书双眸失色,一副无法置信的神态,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那种从面具里显露出来的眼睛里的惊异。 都是定数吧…… 他如此想着,向着卫离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不甘且夹杂无奈。 虞子书的身躯朝着卫离倒下,卫离伸出臂膀意欲接住,然还未来得及接触到对方的身体,虞子书整个人便化作流光,消散在璀璨的烛火里。 一个人怎么能消失得如此干脆,好似他从来都不存在般? 卫离征在原地,不语。 镜屏妖见此,心急如焚地大喊一声:“啊!” 转而对着梦姬抱怨道:“我的逆鳞珠啊!”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何足道惜。” 梦姬冷笑一声,再不理会镜屏妖的不满之辞,只浅笑盈盈地转过身去,朝着殿外移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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