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    碎琼刚推开房门进去,一眼就瞧见了韩苍雪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由惊喜瞬间跌成了沮丧,随后垂着脑袋再坐回原位去。对方这种明显的失望顿时令她满腹委屈。    “小姐你这是什么反应啊?看见我也不至于这么失望吧。”碎琼抱怨着来到她跟前,将手中的茶轻轻放到桌子上。    韩苍雪知晓她的心思,忙忙解释:“没有的事,不要多想。”    “是小姐多想了吧,我知道你在担心珞姑娘。”    “最近桑林妖乱频起,她一夜未归,我自然担心,对了,夏侯少侠回来了吗?”    “夏侯公子?”碎琼听她问起这个名字,稍稍意外。“还未归,小姐问他作甚?”    “没什么。”韩苍雪低垂目光,脸上再没有谈话的兴致。    听到夏侯言亦一夜未归,她不由得越发忧虑起来,生怕玉魂珞会被夏侯言擒住。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玉魂珞的担忧是夹杂着私心的,她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决不能让玉魂珞就这样离开。    碎琼见韩苍雪又不说话了,心底疑惑得很,好像自珞姑娘出现后,小姐就时常这样一个人发呆。她见对方这副一言不发的样子,柔声安慰道:“小姐放心吧,珞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何况夏侯少侠昨夜在城中除妖,如此一来,更不用担心了。”    不用担心?    她韩苍雪怕的就是夏侯言。    韩苍雪没有反应,碎琼又继续念道:“这珞姑娘也真是的,有什么事,非得夜里去办不可?害得我们家小姐如此担心。话说回来,小姐,我之前就很想问你了,珞姑娘身上佩的那块玉,我悄悄观察了好几次,好像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从屋外进来了一个婢女,毕恭毕敬地对着韩苍雪低头回话:“小姐,夏侯公子回来了。”    她闻言起身走去,行至门口忽然又回身对着碎琼嘱咐道:“碎琼,剑穗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连珞也不要告诉。”    “……哦。”碎琼见她神色略显严肃,眨巴眨巴眼睛,不明就里地应了下来。待韩苍雪走后,她回过神来想起对方话间的“剑穗”二字,恍然大悟,自己猜得没错,珞姑娘身上所佩的玉,果真是六出剑的剑穗!可这个疑问刚刚解开了,随之又有新的疑惑爬上心头——小姐见到这玉,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苍雪径直走进正庭,见夏侯言刚好踏进来,索性迎上去借机打探消息。    “夏侯少侠。”    “韩姑娘。”夏侯言向她微微颔首回应。    韩苍雪脸带微笑,目光穿过夏侯言,投放到他后边的一个身影上,问:“这位是……?”她说话之际,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对方身上游移。这人一身鸦青裳,手持一剑,看年岁应该与夏侯言一般,面容俊逸,眸光浅淡而忧郁,浑身透着与夏侯言截然不同的冷漠气质,看起来应该是个寡言少语的个性。她瞥见这少年的左臂负了伤,伤口不重,只是仍有血液渗出。韩苍雪浅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来。夏侯言侧身引见道:“卫离,一个朋友。”    “苍雪见过卫公子。”韩苍雪颔首打个照面。    卫离微微扯起嘴角回应她,眼睛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卫公子受伤了?”    卫离瞄了一下左臂,淡淡回道:“无妨。”    “不知是什么妖怪如此凶狠?”她看向夏侯言,面色平静地刺探对方的口风,心底渐渐紧张起来。    夏侯言回道:“妖物已经降服,韩姑娘大可放心。”    她没得到玉魂珞的消息,如何能放下心来,韩苍雪灵机一转,直接挑明了问:“夏侯少侠昨夜除妖,可曾见过一黑衣身影?”    一旁保持着沉默的卫离听见她如此问,原本淡漠的眼神忽然亮起光来,夏侯言亦心内一动,暗暗有了怀疑,反问道:“黑衣身影?”    “前几日有一黑衣身影闯入卧雪庄内,苍雪担心是什么妖邪之物,故此问问夏侯少侠是否遇见过。”    “此事怎么未曾听韩庄主提及?”    韩苍雪笑答:“我不曾告诉他,怕我爹担心。”    “我昨夜……并不曾见过什么黑衣人。”夏侯言对韩苍雪的话将信将疑,故有意不道实情出来。    “是嘛……”听了对方的回答,韩苍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内心猜度玉魂珞应该没有遇上除妖师,可是又不知去了何处。再三思索,毫无头绪。    “韩姑娘若是不放心,在下可以在这卧雪庄周围布下结界,如此一来,妖物就进不得庄内了。”    “啊?”韩苍雪微微一惊,料不到竟弄巧成拙了,若是设了结界,玉魂珞岂不是进不了这卧雪庄。    “苍雪岂敢如此劳烦夏侯少侠。”    “韩姑娘不必客气,韩庄主请在下除妖,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劳烦二字,无从说起。”夏侯言并非听不出韩苍雪话间的推辞之意,只是他有自己的打算。那黑衣人有可能就是玉魂珞,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到卧雪庄来,但如果她再次出现,只要一触发结界,他便能知道她的踪迹。    韩苍雪自知再三推脱对方难免起疑,事到如今只能强颜欢笑道:“那便有劳了。想来夏侯少侠和卫公子很是辛苦,此刻应当休息才是,苍雪就不便打扰了。”说罢,她又将碎琼从里边唤出来,吩咐道:“送两位公子回去休息,再吩咐其他人送点药过去。”    夏侯言看了卫离一眼,向韩苍雪道:“多谢韩姑娘费心。”    一番客套之后,碎琼领着夏侯言与卫离离去,独留韩苍雪站在檐下,望着院中的白梅深思。    是夜,月朗风清,虽无下雪,却依旧觉得寒气逼人。而芙蓉馆内仍是温酒软卧,琴瑟不歇。    修罗千影站在阁楼上,极目远眺整座桑林的白雪夜景。他手中端着酒杯,脸上兴趣盎然。青冥从他身后缓缓走来。    “少主,查到了。”    修罗千影没有说话,原本凑到唇边的杯子又拿开了。    青冥缓缓道:“是卧雪庄。”    “卧雪庄……”他将酒杯搁在栏上,眼睛看着天边那轮残月,微微浮现一丝狡黠。    …………    玉魂珞昨夜出了芙蓉馆,未敢往卧雪庄去,而是径直去了废弃的叶剑山庄暂避风头,日里人多眼杂,她直到夜间才敢行动,乘着夜色朦胧来到卧雪庄后门。她一门心思提防着身后和周围的环境,未曾多想便顾自往前走,不料一靠近便被一无形之物挡了回来。玉魂珞定睛一瞧,竟是结界!    她当即双手结印欲破除结界,可忽而转念想到,桑林妖孽横行,破了这结界反倒对卧雪庄不利,可是不破,自己又进不去,正是矛盾之际,忽听得墙角处传来一声响动。玉魂珞当即看过去,昏暗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少女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    韩苍雪原是乘着天黑翻墙出逃,一个不慎就栽了个跟头,虽然吃痛但却不敢发出声响,只能隐忍着起身拍拍尘土。    “苍雪?”    韩苍雪顾着察看手里的素尘剑,闻言抬头一看,竟是玉魂珞!    “珞!”她顿时大喜,喜不自胜地冲过去抱住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玉魂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手足无措,面色茫然中透着些许不适应,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僵着身子任对方抱着。    韩苍雪松开她,说道:“我正准备找你去呢。”看着玉魂珞平静的脸,她忽然意识到对方的异样。且不说帷帽不见了,她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着实奇怪。“你……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韩苍雪侧身上下打量她,不见她腰间的剑穗,脸色顿时微变,语气略显急促:“你的玉呢?”    玉魂珞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剑穗,“还在。”她拿在手心轻轻摩挲,记忆跳到了青丘阳炎山下那翻腾流动的火海,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这是阿雪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绝不会让它有任何闪失。    玉魂珞收起剑穗,问道:“苍雪,这结界是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她赔笑道,言语间稍显心虚。“倒是你,昨夜到底去了哪里弄成这样?”    玉魂珞淡淡说道:“芙蓉馆。”    “芙……芙蓉馆?”青楼?她面色忽然变得复杂,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地方忽然凑到了一块去,让韩苍雪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一阵疾风送来几只金棱镖呼啸而过,玉魂珞下意识推开韩苍雪,抬头一看,果真又是他。    修罗千影持扇翩然而下,笑道:“我说我们有缘,果真又见面了。”    韩苍雪躲到玉魂珞身后,探出头来问道:“你是谁?”    “修罗千影。”他回着韩苍雪的话,眼睛却笑吟吟地盯着玉魂珞,不带半点敌意。    韩苍雪一眼注意到对方手上的折扇,扇面上的黄泉之境令她双眼一颤。“黄泉六冥扇……”她极细声地嘀咕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握着素尘剑的手紧了紧。    “你瑶山盗玉,究竟意欲何为?”玉魂珞将少女护在身后,眼睛谨慎小心地提防着前面。    “在下只是暂借灵玉一用,偷盗之说,实在委屈。”    “切!不要脸。”    修罗千影不顾韩苍雪嗤之以鼻的讥讽,唇角一扬,手中的黄泉六冥扇泛着冷光向二人袭去,玉魂珞立即张开一个结界阻挡,这时,一把飞剑疾速冲来击碎了玉魂珞的结界,途川突然现身,脸上仍是那个黑色般若面具,手中的剑亦不是玄枢。结界一碎,玉魂珞被逼得倒退几步,修罗千影退至一旁,双眉一扬,露出一个邪魅的笑。话不多说,途川立即祭出封灵坤乾囊,势要一举拿下玉魂。韩苍雪身躯一动,脸色大惊,她一下子认出了那浮在半空的灵物,说道:“封灵乾坤囊!”    “来得正好。”修罗千影低声说道,向途川射出几只金棱镖,举扇杀向对方。韩苍雪腰间掏出一个银铃铛塞到玉魂珞手中,嘴上催促:“你先走!这里交给我。”玉魂珞放心不下,面上略有犹疑,又看了一眼封灵囊,这才毅然转身离去。    修罗千影有意牵制途川的行动,藏身暗处的青冥见状,当即飞身抢夺封灵囊。韩苍雪暗呼“不好”,拔出素尘欲上前阻拦,不待她行动,突如其来的驺虞剑抢在她前头冲杀过去,青冥当机立断旋身一躲,及时避开了驺虞的剑刃,却也错失了抢夺灵囊的时机。打斗声惊动了卧雪庄,感应到结界异动的夏侯言和卫离二人匆匆赶来,恰好见一黑衣身影仓皇逃离。卫离不由分说地追寻过去。    途川察觉修罗千影的意图,一剑挑开黄泉六冥扇,奋力从对方的牵制下脱身,将封灵囊收回手中,他见玉魂珞已逃,封灵囊险失,敌众我寡,只能暂时收手,速速离去。修罗千影不甘就此作罢,和青冥追着途川的身影离开卧雪庄。    一时之间,凌冽肃杀的夜重归寂寂。    “韩姑娘没事吧?”    韩苍雪摇摇头,道:“没事。”    夏侯言见她安然无恙,没再多说什么,火急火燎地循着卫离所去的方向飞奔。韩苍雪见状,正打算跟上去,脚下刚一动,便被身后赶来的韩砚舟喝住。    “苍雪!”    她整个人顿时僵住,面露难色,缓缓转过身去,怯怯地叫了一声:“爹。”    韩砚舟就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一封展开的书信,神情严肃地看着她。韩苍雪心底不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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