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门口的小丫头要禀报,柳姨娘抬起手,做了个手势。那小丫头见了,立刻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柳姨娘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地将耳朵凑在窗户上,听了一会,然后使了个眼色,吩咐星儿叩门。 月儿在房里早瞧见窗户上的人影,那头上满是珠翠,不用猜便知道是谁,听见叩门,却假作不知,装出虚弱的声音问:“谁呀?进来!” “哎呀,是姨娘!您怎么屈尊降贵来我这里了!”月儿装作要起身的样子,星儿见她可怜,便赶紧一把按住了。 “不必多礼,你好生歇着罢。”柳姨娘摆摆手,示意星儿出去。 待星儿关上门,柳姨娘轻轻坐在炕上,上下打量了几眼月儿。因高氏震怒,罗妈妈又与月儿合不来,月儿挨完打后便被扔到了粗使下人的大通铺上,这时其他人都去做事了,只有月儿一个人在。月儿身上盖了床纱被,煞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 “这次的苦肉计使得很好,委屈你了。”柳姨娘背对着门口坐着,月儿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为了姨娘,什么都不委屈。”月儿讨好地说,“可是奴婢有一事不明,还要请姨娘指教。” “嗯?你这丫头聪明得很,竟也有不明白的事?”柳姨娘轻轻笑了,“说罢,什么事?” “上次我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大姑娘也没出一声,端的是心狠,因此姨娘说要另想个法子把我送去,这奴婢都懂。”星儿说着,装作身上疼,动了动,想看清楚柳姨娘的面孔,“可是姨娘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还要扯上五姑娘和七姑娘?” “这就难住你了?”柳姨娘依然是神色不明,“有什么难懂的。那个李芙天天挑唆着霜兰出头和李筠李虹闹,自己却缩在后边当好人,我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再加上李虹跟李筠天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去了胡府遇见贵人,李筠不知道提携兰儿这个亲妹子,反而去提携一个外人……李虹受了伤,她必然比自己受伤还难过,你说,我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奴婢还有一事不懂。”月儿看不清柳姨娘的脸色,便放弃了,“这次奴婢挨打,与大姑娘并没什么关系,大姑娘能把奴婢要过去吗?” 柳姨娘站起身来,艳丽的脸庞显露在光里:“这大姑娘如今越年长,心思越细密。你也瞧见了,霜兰罚你,她连一声都不吭,明着送你去,她肯定是不会要的。就是要这样众叛亲离,她才敢放心地用你呐。再加上,如今罗妈妈在老太太那里说了不少我的好话,大姑娘必然急了,定会把你弄去的,你放心罢。”说着,一步三摇地走出了那间逼仄的屋子。 月儿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可是有一点,她却懂了,那就是柳姨娘为了自己的利益,谁都不会顾忌。月儿打了个寒战,更坚定了保住自己的念头。 · 李筠正坐在东厢房里捧着本书想心思,碧玉见自己姑娘半天没翻动一页书,笑着问了一声:“姑娘今日怎么了?这书不好看?” “不是。”李筠猛地回过神来,见天色不早了,便打发青果:“青果,去厨房要碗杏仁酪来,我倒有些饿了,吃了再睡。多带些大钱,不要叫厨房上的人白辛苦了。” 青果笑眯眯地从桌上的钱盒子里抓了一大把,道:“姑娘放心罢,每次姑娘叫东西吃,都要厚厚地赏她们,这些婆子可盼着姑娘叫吃的了!”说着在身上加了件坎肩,拎了盏防风灯出去了。 瞧着四处无人,李筠便问碧玉:“照兰丫头和老太太的样子,这次的事情,恐怕是月儿闹出来的。依你看,月儿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去算计李芙和虹儿?” 碧玉走到门口,轻轻掩上门,道:“姑娘,依奴婢看,这事和柳姨娘有脱不开的关系。” “你说来听听。”李筠放下手中的书。 “奴婢想着,近来二姑娘和您闹得厉害,不免令老太太在堂老太太处失了些颜面。且近来的争执,可不是像以前那样的细巧手段,而是摆明了的争执,这错当然都掉在二姑娘做妹妹的头上,柳姨娘如何能高兴呢。”碧玉轻声说道,见李筠赞许地点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 “五太太说琴的事情只有芙姑娘身边人懂,这话对,也不对。顾妈妈说,柳姨娘早年也曾以琴棋歌舞讨了老爷欢心,后来有了二姑娘,才无暇顾及这些了。二姑娘身边人虽然不懂,可是月儿是柳姨娘身边出来的,必然是懂琴的!所以这事必然是出自柳姨娘或者月儿的谋划! 再有,上次您吩咐去探听罗妈妈的事情,后来紫露也和我说了,原来月儿回了府里以后,不像以前那样受宠了,罗妈妈……您也是知道的,在老太太面前一向得脸,柳姨娘也对她多有拉拢,月儿便与罗妈妈有些龃龉。 上次您看见她们二人在假山背后说话,其实是在争吵。罗妈妈回去后,还气得骂了金花姐姐两句,‘仗着自己是个得宠的丫头,便不把老婆子瞧在眼里了,总要叫你瞧瞧老婆子的厉害’云云,金花姐姐不明就里,被骂得躲出来哭了!因此这次月儿挨打,也许有罗妈妈假公济私的原因呢!” 碧玉说到这里,不由得觉得有些困惑,这月儿和罗妈妈图什么?好好地做个忠仆,得主子的青眼,不好吗?又要出头,又要卖乖,还要争锋,何苦来哉?月儿也是,主子叫她害人,她便害人,叫她杀人,她也去不成? “你说,我能不能想办法把月儿要来,想法子借这月儿,叫柳姨娘吃个大亏?”李筠轻轻问道。 “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兵行险着!且不说那个月儿忠奸不明,就说这主意一被顾妈妈知道,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碧玉赶紧连连摇手,“近来咱们不是也没吃什么亏吗,为什么要和柳姨娘作对?” “傻丫头,你以为,你不和人家作对,人家就能放过你了?咱们最近不吃亏,是柳姨娘顾忌婶婶厉害,不敢动手,即便如此,这次还是叫金姨娘她们吃了好大一个暗亏。”李筠苦笑着摇摇头,“祖母说,咱们马上就要出去自立门户了,听说新宅子离这里不远,坐马车不过一盏茶时间,那宅子又大又精美,很是得父亲的意呢!” 碧玉听了主子这一席话,顿时满脑门浆糊:“这……又如何?” “祖父家中不过是乡绅,薄有资产而已,祖母又没什么陪嫁。”李筠耐心地解释,“此次买宅,父亲定然不会向我伸手,那么你说,这大宅子是哪里来的?” “是……柳姨娘出钱买的!”碧玉忽地明白过来,“若是这样,她日后在老爷面前可就得脸了,咱们的确不得不防!” · “这次买宅子的事情……都是我无用,竟要向你伸手。”李坚见柳姨娘前前后后忙个不停,便站起身来,拉住柳姨娘,“你别忙了,歇歇罢。” “瞧老爷说的,妾身不过就是吩咐厨房做了几个菜送来,这时候摆摆盘子、放放筷子,哪里就累了?”柳姨娘脸上布满了殷勤的神色,还带了一丝天真,“妾身知道,自己出身不高,不能像姐姐那样和您谈什么政事呀史书呀,只能在这些小处上替老爷尽心。” 见柳姨娘绝口不提银子的事,李坚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激。自己家中不过是小康,如何能买得起那样大的宅子?如今在京里,老泰山就在附近,自己更不能伸手向女儿要银子,只能对这妾室叹了几句,没想到她倒贴心,忙说自己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宅子于她不过是九牛一毛,叫自己不必放在心上,立刻就吩咐人去付了账。 可是她越是这样说,李坚就越恨自己无能,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向一个妾室伸手,当真是叫人羞也愧也!要经营铺子罢,自己又没那个本钱,除非……李坚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柳姨娘本要劝酒,见李坚沉思,不敢出声了。 李坚知道,自己这个吏部侍郎官不算很大,却着实是个好位置,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坐上这个位子,就是为了握住位子上的权柄。 自己上任后,不动声色地给大姐夫向上挪了挪,原本还小心得很,最后却发现部里众人都是这样,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胆大的甚至明着卖官鬻爵! 李坚立志要为朝廷出力,一向不接那些好处,右侍郎对他颇有微词,因右侍郎是盛王殿下的人,李坚不敢得罪,便装聋作哑,好在尚书是个中立派,虽然也不清明如水,却很会和稀泥,反倒保住了李坚。 这时李坚尝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尚书大人对自己的暗示。自己管着南方一半的官员升任,有人说了若是能叫苍州知州向上挪一挪,便各存五千两纹银存到尚书大人和自己账上!反正升任的折子是自己拟好,再由尚书大人批复了才呈交内阁,这样既没走进争储的风云里去,又能谋些好处。若到时候出了事,只管推去尚书大人头上便是了。 这么想着,李坚脸上露出了踌躇满志的表情,仿佛已经拿到了五千两,到时候先将钱还了柳姨娘,自己还可再买些古迹珍本把玩把玩。 柳姨娘见李坚开颜,便笑着举起酒盏:“老爷,请满饮此杯!”李坚看了一眼柳姨娘,深觉得她可意,只可惜身在别人家中,多有不便,还要早日搬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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