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讪笑,赶紧牵住缰绳,将那老仆扶下马,而后又转至一旁,帮自个儿那向来神色肃然的爹扶住马,等他下来后,便赶忙赔笑道:“方才途经闹市,我只是想帮祖母买些礼品,以表为人孙儿之孝,祖母独居山中,甚为孤苦仃俜,若知我这般想着她念着她,定会高兴。”  “昌儿,你为你祖母买回的皆是些何物?”慕容元徽微整衣衫问道。  “皆是些人参燕窝等滋补养神之物,已经全部搬到船上去了。”  于萧瑟的秋风中,瞧着那河岸停船上堆放的东西,瞧着那两位已等候在河畔的操舟者,顿有一切皆备的稳然之感。那不苟言笑的郡长神色渐缓,慕容昌胤见之,暗松了口气。  秋风微寒,水波微恙。浩渺的天地间,一叶扁舟缓行于辽阔的江面。途经那长满葭草的洲岛,唯见漫天葭絮随风飞舞,极似满江白雪,飘飘洒洒,起落不定,沉浮于江面,甚为壮观悲戚。船篷中,众人皆仰首观之,暗自赞叹。少顷,小舟转过洲岛,渐行于两洲狭窄的河道之间,此处无风无波,江面水雾弥漫,糊人视野,众人皆惊,赶忙挥袖企图拂散这眼前阻障之物,好一番忙活,仍为徒劳,却见那于操舟男子及那垂髫少女面对此浓雾之况皆神色如常,毫无慌乱之态,不禁暗自钦佩。  盏茶功夫,小舟驶出窄道。眼前江景逐渐辽阔,弥漫混沌的水雾也逐渐消散,一切风平浪静。瞧着眼下平静的江色,又瞧着那于一侧寡言操舟的男子,慕容昌胤顿生调侃戏弄之意,方悠然道:  “那卫老儿原是卧病于榻,遂将操舟出海一事交与了你,本少爷初见你时,只觉模样虽周正,但一副少不更事之状,还以为是那老头儿随手找来的愣头青,却未曾想到,这愣头青却是还有两下子。”  “昌儿,休得无礼。”未等那男子开口回应,唯恐他年少轻狂而惹是生非的慕容元徽便严斥道。随后,便转眼瞧着那于一侧静心撑船的男子,见他沉着从容,气质非凡,忽感此人极为眼熟,细想之却毫无头绪,遂开口问道:“老夫瞧着公子有几分眼熟,莫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于闹市中。”男子静看江面,头也不回的答道。  “对······对······”慕容元徽恍悟,捋须道:“当日是在闹市,公子假借玄虚之名卖画,老夫闻之,便去凑了个热闹,这才于偶然间见识了公子那不逊于玄虚游僧的高超画技,还幸得公子亲笔画作,今日在此又见,还劳公子操舟送吾等渡河探亲,实属荣幸,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仪止。”  见自个儿的亲爹头一次主动与一个外人如此搭话,还这般的尊敬有礼,而那操舟行船的男子却答之简单,头也不回,甚为冷淡孤傲。一旁的慕容昌胤心有不悦,便起身怒斥道:“我爹好歹乃一郡之长,岂容你一个乡野村夫如此傲慢相待,竟这般答话?”  “昌儿,不得无礼,给我坐下。”那慕容元徽低斥道,见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遂一把拉他坐了下来,又冲那操舟男子一拜道:“犬子无礼,方才对公子有所冒犯,还望公子切莫挂怀。”  “无妨。”  面对如此诚意之歉,那男子竟依然如此,仅以二字应之,且眼望江面,目不斜视。这让俯首行礼的慕容元徽稍显尴尬,原本余怒未消的慕容昌胤,见此不禁又怒,正欲再次呵斥,却被一侧的葭儿给抢了话,唯听她轻声道:  “这易水河道极为曲折繁复,加之漫天飞舞的葭絮模糊视野,使人极易迷失方向,若行至其间,操舟渡人者皆需谨慎仔细,心无旁骛,不得有半点分心之状,方可护渡河之人周全,眼下,正是行船之际,遂仪止哥哥不便应答大人之话,绝非傲慢无礼,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众人听之,皆看向那专心操舟之人,见他寡言少语,握篙独立船头,于飞舞的葭絮中衣袂飘扬,恍若独居世外不被尘世所扰的谪仙,不禁心生叹畏。自知方才理亏,慕容元徽神色和缓,对同立船头的葭儿低声道:  “方才是吾等唐突,不懂易水行船之道,搅扰了那位仪止公子。”  “仪止哥哥素日极为和善悠容,定不会介意此事,大人不必挂怀。”葭儿宽慰道。  烟水浩渺,薄雾微茫,孤舟于江心缓行,远山乌黑,幽深险峻,四下万籁俱寂,唯有猿声不绝于耳。时至正午,薄雾将散,那三位渡河之客取出盒中饭食,于船舱前用之,中途欲邀高越葭儿两人,却以要专心操船为由而被婉拒,只好作罢。  “好生奇怪。”用饭时,慕容元徽瞧着那撑船的高越喃声道。  老仆闻见此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男子,问道“那公子不过是皮相生的好些,此外一切皆如常人,何来奇怪之说?”  顿了良久,暗自思虑过后,慕容元徽方才叹声道:“自古以来,不乏皮相极佳之人,却大多是风流俊美之状,眼前这公子虽容颜也是极其俊美,但粗衣难掩非凡之气宇,且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之态,加之他笔下高超精绝的画技,及对这易水河道的熟识之程度,想必其真实身份并非山野村夫,而是······非富即贵之人。”  “非富即贵?”念此四字,在侧的慕容昌胤不禁喷了一口饭,而后张口大笑,放肆至极,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就他还非富即贵?再者,若真是那富贵之人还能在闹市卖画求生能于此地为我们撑船么?依我看,他不过就是个生得好看点的山野村夫罢了。”  肆笑之声回响于江面,那慕容元徽见其儿之态,神色一凝,低声斥道:“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臭小子,以后对人都承让着些,别尽给我闯祸。”  “是,是,是。”那少年虽笑声不断,却连声应和,而后低头忙扒了几口饭。  听见船那头传来的笑声,葭儿忍不住望了几回,又转眼瞧着握篙撑船心如止水的高越,沉思片刻,方从船篷前的包袱中翻找出今晨所携的干粮,递给他,并轻声道:  “虽然凉了,但仍可饱腹,仪止哥哥撑了大半日的船,且先吃些罢。”  原本淡然望着前方江面的越垂眸,瞧着那递来的馒头,冲小葭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哥哥不饿,葭儿吃吧。”  葭儿冲他灿笑,而后便俯身坐在船头,捧着那个馒头慢慢啃了起来。秋风渐起,河洲之上,遍地葭草起伏,空中葭絮飞扬,悄落江面。  “哥哥,我们还有多久可以上岸?”  “路程已过半,大概还需两个时辰。”  等孤舟九拐十八弯,绕过全部洲岛之后,方才驶入开阔无险之境,此处薄雾消散,葭絮减少,无风无浪,可远见前方将抵之岸。慕容昌胤见之,心情大好,便起身出了船舱,立在外头舒展着愈僵的筋骨,抬眸转身之间,便瞧见那一大一小立在船头操舟的两人,不禁在嘴角勾起不屑之笑。  空中似有雁群飞过,传来的啊呀叫声回荡在江面。船外三人闻之,皆仰首观望,只见那雁群排列整齐,扇翅一致,正从头顶掠过,向南面飞去。  此时,慕容昌胤回过神,恰瞧见那身着披风的垂髫少女正仰望着那雁群,目不斜视,脸上满是向往虔诚之色,年少气盛的他不禁顿生戏弄之意,露出邪魅之笑,冲那少女道:  “小丫头,很喜欢雁么?本少爷与你射来。”  言罢,他卸下所负之弓,握于手中,又从身后抽出箭,上于弓弦之上,将其拉满,瞄准那南飞的雁群。嗖——嗖——嗖——连发了数十箭,箭声于耳畔回响。少顷,数十只大燕带箭落入江中,雁血晕染了那一小块江面。雁群消失,本就阴沉的天空,仅剩下沉寂之色。  葭儿看着江中漂浮的雁尸,看着那铺满鲜血的江心,神色愕然,良久未说话。越唯恐她受到惊吓,便抬手用长袖将她护住,挡住那残忍之景,方转身对那桀骜不逊的少年道:“慕容少爷对自己所爱之物一向都是要如此置于死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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