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之间,端木晨抽空去找了一次刘忠铭。将刘康的言行及自己的想法都如实告知了刘世伯。羞得刘忠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再三痛骂逆子,并不住地向端木晨赔礼道歉。 其实刘康倾心于她,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装聋作哑,也希望儿子的婚事有个着落。如今得知端木晨已有婚约,而且儿子闹得着实太不像话,他脸上也挂不住。 他自知若是端木晨负气离开。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百年以后黄泉路上和端木斐相见也无颜面对这个于刘家有大恩大德的恩人! 老刘便当下就向端木晨保证,刘康再不会胡言乱语去打扰她的清净。保证她的小院会安安静静的不受打扰,让她务必安心住下来,切不可再提离开的事。 端木晨其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自然不会再提要离开。便揭过这事不再提,回去安心治病救人。 待这杜恒的病痊愈,端木晨来南疆一晃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病看了不少。端木晨的名声在这榕方城越来越响亮,那些老头子虽说还是口有不服,却是心已经服了。只是拉不下老脸向她示好,不过彼此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 她有些越来越喜欢南疆这个没有冬日的地方了。现在已是十一月,可在没有雨的日子里,日头总是暖暖在晒着,身上总是暖洋洋的。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乡,十一月的家乡,山雨一来,便冻得人瑟瑟发抖,山泉水也冻得手指头发红。这南疆虽说夏日热得令人烦闷,可到如今,却让人体会到它的好处来。 每日得闲了,端木晨除了教敏哥儿读书学医,便是自己炮制一些药丸,或是制茶、煮茶、看书,偶尔也下厨做些精致的吃食,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日傍晚。端木晨命敏哥儿读《内经》,自己则在旁边煮茶。南疆此地盛产橄榄,橄榄核做成的炭煮水泡茶是最好不过。橄榄核炭由青橄榄经高温窑煅烧而成,愠火火力十足,炭香清幽。 榄仁油受热透过砂铫壶融入水中,泉水生香。一时屋内红炉热火,炭香袅袅馨然。 在这初秋的傍晚,晚霞映照,穿过窗外的榕树叶,在室内的地板上投影下丝丝缕缕的榕树气根的影子。斑斑驳驳,甚是好看。 有晚归的鸟儿在这余辉的光影中扑腾着翅膀。咸咸的风带着一丝暑气欢快拂过,青青的草倾倒成浪。还有几只蜻蜓贴着地面的小水洼低低地飞。不时轻点水面。 在这余辉的光影中,水沸了。她将壶中的沸水注入月白釉三足乳顶茶壶里。此壶圆润古朴,口小而肚大,壶口深而壶嘴小,这使得茶香聚集在茶壶里,氤氲袅袅。 这套月白釉是前几日偶然购得,十分喜爱。比常见的高白釉质感更为温润,白得不突兀,而且微微透出青光。远观时,仿佛是皎洁莹润的月,隐约藏身于薄云之间。 这样素白的茶器最适合冲泡绿茶,狮峰龙井雨前新芽是前几日刘忠铭送来的,虽说是上半年的茶,可储存得倒是不错,每个叶片都仍旧泛着漂亮的绿意,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此茶每蕾皆一旗一枪,泡在壶里皆直立不倒。倒出来的茶汤莹翠清亮,香味飘散,直透肺腑。轻抿一口,口感鲜爽、醇厚、回味甘甜,放下手中的杯子,唇齿香味依存。 她专注地凝神于她的茶席中,以至于院门被叩响了几次,敏哥儿蹦跳着起身去开门,她才站起身向院门外望去。 门开了,门外站着任平生和宋磊,及他们二人的坐骑。 她一时有些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会来此。找她看病吗?不由得仔细上下打量他。 此时的他比那日看着清俊多了。眼睛已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身形颀长却不显单薄。一袭月白色的衣衫仅在袖口和下摆有同色锦缎滚边,简单的回字纹腰带上无任何多余的饰物。简单至极的打扮,却难掩贵气,如温润如玉,饱读诗书的谦谦公子,着实不像个征战沙场杀伐决断的杀神。 他前不客套,自顾自地便迈步踏进院门来,宋磊识时务地将马拴在门外。 他对上端木晨打量的眼睛,笑着问:“端木大夫可是瞧出我身上又有何处不妥?” 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她见礼:“端木晨见过……”“叫我且行,或公子。”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知道他这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支开敏哥儿:“任公子今日怎得闲了来此地?” “这榕方城可是军事要地,我时常要过来处理一些军务。近日这里的布防出了点儿问题,我近日都会在榕城的军营。已来了榕城好几日了,今日得闲便来看看你。” 端木晨听他如此直白地说“来看看你。”不由得红了脸,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这会子话,她才回过神来:“哦,我屋里煮了茶,将……任公子若是不嫌弃,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在下求之不得。”他也一点儿也不客气,便随她走了起来。 小屋里陈设极为简单,却布置得很是雅致。特别是那桌茶席,让任平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女子竟是如此懂得喝茶,心下又赞许了几分。 他看着她落座,窗外是最后的一点点余辉投洒在眼前这个女子的侧颜上。案桌上,清茶一壶,茶香溢满整个屋子。桌上还有精致小巧的茶食,错落在做工精巧的器皿中。他顿时觉得,若能在每个晚饭后的傍晚都与这个认真冲泡茶汤的女子共享,这样的时光将会变得格外美妙。那么,这从今往后的一饮一食也将变得更为温馨吧。 他很庆幸他今日终究是来了。早在几日前得报榕方大营有人偷走了布防图,他便火速赶来重新制定了新的布防及应对策略。总是在那么一会儿半会儿的闲暇时候,会想起这个地方还有个她。不知道这几个月来,过得还好。 终于在今日抓住了混在大营中的翼戎探子,找回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布防图。带下去严刑拷问出了幕后指使,竟是翼戎四皇子木清肃作为。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木清肃的日子太过清闲,以到于竟将手伸到了他的营中。 来此地之前,他杀鸡儆猴,将与此事相关的一众将士杀的杀、罚的罚。并把探子的人头派人送去四皇子营中。 如今翼戎几位皇子间纷争不断,木清肃急于拿下些军功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可他毛还没长齐,就想打他的主意,也是太小看他了。 至于那个人头送过去木清肃会如何暴跳如雷,他管不着。若是对方还要进犯,他必定奉陪。 如今,大营中的事终于了结,他也终于松了口气,便按耐不住驿动的心,骑着马径直来到她的小院。远远的看着这个安闲地坐落于闹市却又静谧的院子时,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心安。 端木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卸下防备、如芝兰玉树般温润的任平生。她哪里知道,一个时辰前,他才杀了十几条人命,还割下了一个人的人头。 若是知道,她也不敢再说他不像个杀神了吧? 她冲泡好了茶,给他倒了一杯,素手将白色的茶盏放于锡银挑花工艺的茶托上双手奉上。他最先闻到的,便是这明前龙井散发而出的雨前山林气息的味道,混着她屋内属于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淡淡的药香。比任何陈酿都要醉人。 一块方正的绿豆糕也放在小盘里推到他的面前。茶里的清香配着糕里的豆香,两者相逢后,甜味变得温婉柔和,仿佛在雨中与一个婷婷袅袅的绝色女子打了个照面,惊鸿一瞥又柔和自然。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姑娘好雅致,没想到姑娘不仅医术高超,茶艺还那么好。还有这点心……”他指了指空了的小碟子说“这点心也是你自己做的么?” “嗯,是的。”她点点头“将军喜欢就好。” “你又叫我将军了,总是如此客气。不知今日我喝了你的茶,吃了你的点心,我可否能以姑娘朋友自居?”他进一步的试探着她。 “能得将军赏识,做将军的朋友,是小女子的殊荣。” “既然你我之间是朋友了,那就不必再称我为将军了,我也不叫你端木大夫,可好?”他刻意把“将军”和“端木大夫”这两个称呼咬得比较重,端木晨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便又赶紧低下头给他添上茶水。 “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可还适应这南疆的气候?” “我是个医者,公子不必挂心,都挺好的。上次公子还托宋侍卫送来许多东西,还没当面谢过呢。” “你我既然已是朋友,便不要如此客气了。你孤身一人,初来乍到,若是有需要的,千万不要客气,一定来找我,好吗?” 端木晨听他的话,越发觉得语气太过……熟捻,空气里有一丝暧昧的味道。 为了掩示自己的尴尬。她站起身来,转身去架子上取装在盒子里的茶点。回答他道:“谢公子挂心,他日若有需要,我会来麻烦公子的。” 他见她起身,也跟着站起来,慢慢地也踱步到她的身后,低下头,在她右侧的耳边连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她突然觉察到他在身后,热热的鼻息轻轻的拂过她的耳朵和后脖子,不由得浑身一战栗,皮肤上立即冒起了一片小疙瘩。 她有些慌乱地举起右手拿着的一块豌豆糕对他说:“额……我……我拿点儿豌豆糕你尝尝。” 慌乱之中,她竟然将豌豆糕举得过高了点儿,堪堪到他嘴角的位置。他见一块点心到了自己嘴边,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张嘴就咬了下去。 端木晨一见他张嘴要吃自己手里的东西,脑子里“轰”的一下更乱了,来不及等他咬下来,她飞快地收回了拿着糕点的手,又不知放哪里。于是一把塞到自己嘴里了。 他也不尴尬,看她慌慌张张地塞了自己一嘴点心,便哑然失笑道:“你还说是给我拿点心,结果又舍不得招待我,自己抢着吃了,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他的话让本来就涨得脸通红的她越发窘得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那一大块豌豆糕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终于成功地呛进了她的气管,捂嘴咳得透不过气。 他立即端来茶水给她喝,又替她顺了顺后背:“吃就吃了吧,我又没跟你抢,你看你,还把自己噎着了。” 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讨厌,端木晨说不出话来反驳他,只好转过身推了他一把。瞪着大眼睛,剜了他一眼。 他看着她娇嗔的样子,少了平日里刻意的客气疏远,心上一下子就柔软得如一汪春水,泛滥开来。他对着她定定地看着。她被他挡在架子和书桌之间逼仄的位置里,进退维谷,便抬着头对视着他满含深意的眼睛,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地问:“你看什么?让我出去。” 他又向她迈了半步,低头对这个小了她足足十来岁的女孩子说:“看你嘴角的豆沫儿。”说着,屈起右手的食指,飞快地在她嘴角一掠,擦掉了她嘴边的豆沫后,根本不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而是泰然自若地转身,坐下来自顾自地端起那杯早就凉了的茶来喝。 端木晨冷不防被他摸了一下嘴角,那块皮肤登时火辣辣的,脸也烧得通红通红的。她这会儿觉得被揩了油,本想骂他几句登徒子,却没想到人家转身就走,根本不给你机会。这下,稚嫩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不愿意再靠近他。 他见此次目的已达到。人也看了,茶也喝了,点心吃了,还逗了一下这小姑娘。他便适时地起身,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对端木晨道:“今日谢过姑娘的招待。军营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轻轻的一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出屋子,他又停下来,转身向端木晨说道:“对了,我那里近日刚好得了一套琉璃盏,看着还不错。我素来在军营,用不上那些太过精致的器皿。姑娘如此爱茶,改日我让宋磊送来,也算是谢了姑娘今日的款待。” “不不不,我……”端木晨这会儿还在为他摸了她的嘴角而生气,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拒绝了他。 “你是说不要宋磊送吗?那改日我亲自送来。”他飞快在堵住了她还未说出口的拒绝。 “不,不是,你别来……”。 他被她惊慌的样子逗得大笑:“哈哈哈……好,那还是让宋磊给你送来,莫要推辞了,再推辞,我就亲自送。宝剑赠英雄,这好器配好茶,也需得懂茶之人来用方才不会可惜了东西。告辞了!”说完,郑重地向她一拱手,便这身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她的小院。 出了小院,宋磊还是尽职地守地门口口,他接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扭头朝她一笑,便夹了马肚,打马而去。 等他走了许久,端木晨都没有回过味来。一直放在怀里那块碧玉牌也忘了归还。 唉……怎么自己一见到他,就如此的乱了阵脚,真是羞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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