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去快一月了,任平生一直未离开大营一步。战后还有太多事要他去料理。所以对于端木晨的感激之情,便在德善堂的赏赐里了。他知道,他谢众人,比只谢她一人,会更令她开心。 这几日,他忙着和翼戎人商谈交换俘虏之事。待到这一万余人换到真金白银,押送回京都之后,他也就可以实实在在地松一口气了。 说到交换俘虏一事。翼戎皇帝木森然也在头痛中。 这祸事,原本就事是木清肃惹下的,擦屁股的事本就该让他去。可当日将他痛打了五十军棍,如今还圈禁在他的皇子府,此时就算放他出来,屁股也挨不得马背。就算他屁股挨得,又怕他一去,一腔子都是怨气之下,又受不得任平生和那些将士丑话一激。你想啊,拿钱去赎人,还指望别人以礼相待吗?在那样的场合之下,木清肃这个莽夫,若是一个按捺不住,再打起来,不是白白将自己一万余人送给人家杀么?到时候,人换不回来不说,要是再挑起事端,杀了他都不解恨。 太子倒是仁厚,主动请缨说是他去与任平生交接。可身为一国储君,去干些擦屁股的事,不讨巧不说,将来要真是荣登大宝,落下个被对手奚落的把柄旧闻,终是脸上不好看。 可想来想去又没有更适合的人去办这件差事,就在木森然还在踌躇之中时,任平生那头倒是先放话出来说,木清风大过年的要毒杀他,手段卑劣,故坚决不与太子交接此事。虽说任平生妻儿一事,一直是个悬案,虽说一直怀疑是翼戎所为,但一直没有个定论。可唯独下毒一事,木清风做得不够干净,虽说如今任平生仍是没有直接证据说是木清风指使人做下的,可当日木清风的人灰溜溜地从南疆撤回来,又遭两个皇弟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奚落。总还是漏了些风声。所以这下毒一事横亘在此,此时也不便和任平生翻旧账去争辩。说来说去,终是自己理亏。 想派木清肃的舅父宁远威大将军去吧,又怕宁大将军受不得这份折辱,毕竟好几十岁的人了,又手握重兵。派其他副将去,在气势上又矮了任平生一头,本来就够丢人了,若是被对方奚落得太不像话,一言不合闹起来,又要陷入僵局不说,对方要是再在赎金上加码,那就麻烦了。毕竟人在对方手里扣着,他就是喊出个天价,你也只有乖乖掏银子。这次这么多黄金虽说都不是从国库里拿出来的,但这么大一笔钱,也是够木森然肉痛的了。 一时间,就谁去这个问题,朝堂上纷争四起,互相推诿。你说他适合去,他又说自己胜任不了,谁谁谁或许更好。那谁谁谁又说自己无能,恐难担重任……木森然坐地龙椅上听得头痛欲裂,勃然大怒地拍着龙椅扶手,指着朝堂上一众朝臣破口大骂:“争功论赏的事,你们挤破头地去,遇到有难,我堂堂翼戎连个人都派不出去,养你们何用?!” 一时间,朝堂之上乌泱泱跪下一地的人,口乎:“臣等无能,陛下息怒。” 这怒要息好办啊,出来个人办了这事不就结了?可下面的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有勇气站起来领了这差事。 就在朝堂上空气都快要凝结之时,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俊逸身影来到朝堂之上,众人扭过头去,定睛一看,这不是万年不曾上过朝的荒唐王爷——木清逸么。 他来干嘛? 木清风没来由地眼皮跳了两跳。这时节,未宣就入朝,况且堂下所站之人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点也不像那日他去府中看到的那个醉熏熏的五弟,他不是说他永不干涉朝堂之事么……木清风心中警铃大作。 木清逸上朝之后,当即叩拜父皇,朗声道:“父皇,儿臣愿出面与任平生完成交接之事。请父皇应允。” 所有人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着了。一时间,朝堂上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整日里花天酒地的皇子哪根筋搭错了,胡闹到朝堂之上来,该不是昨夜的酒还没醒,带着醉意来关心起国事的吧? 木森然也不相信这个儿子突然就翻然悔悟,浪子回头地能给他办成此事,但毕竟是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看到他那张酷似其母的脸,语气还是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逸儿今日何故想要为朕分忧,为国为忧啊?” “父皇,儿臣愚钝。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年,一直以来行事荒唐,举止轻浮,让父皇失望了。”木清逸并不起身,跪在殿下一脸悔恨。 “逸儿起来说话。”木森然见他突然有悔过之心,心上又柔软了些。 “谢父皇。”木清逸站起身来。 “你为何突然想通了?这些年放/荡形骸,从不听劝。你可知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儿戏。如今我翼戎拿钱赎人本就丢脸至极!此去定会受那任家军羞辱。可我将士在人家手里,若不忍气吞生将他们带回来,如何抚慰将士之心?你可知此事办好了,无功。办不好,大过!”木森然生怕他一时头脑发热来领命,最后办不好事,弄砸了,那翼戎的脸就更是丢到姥姥家了。 再说这个儿子自十五岁出宫以来就从未关心过国事,就算此时找不到妥当的人去办这差,他也断不敢轻易把这么重要的事甩手就丢给他。看到儿子有悔过之心,他虽略感欣慰,却也没有昏聩到三两句话就要重用他的程度。 “儿臣知道此事难办,所以特来请旨。” 木清逸不慌不忙道:“儿臣荒唐了这些年,辜负了父皇和诸位皇兄的期望。原本儿臣还沉迷于温柔乡不能自拔,可近几日,儿臣日日梦见母妃……自母妃亡故之后,儿臣甚少梦见她。可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母妃几乎夜夜出现在儿臣梦中,若是只一两夜则罢了,近日连着有七八日了,母妃夜夜入我梦来……她……她苦口婆心劝说儿臣不可如此荒/淫无度……就在昨日,母妃痛骂了儿臣之后,双目流下……流下……血泪来……说,说……”木清逸说到此处,已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一脸的悔过之意,让朝中众臣都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饶是任平生在场,看到木清逸用这种方法来打动他爹,重出江湖,粉墨登场,只怕也要击掌称妙了。 “你母妃说了什么?”木森然听到他的爱妃夜夜给儿子托梦,再也坐不住了,急吼吼地问。 “母妃她说,若是儿臣不改过,她……她就死不瞑目,日日在黄泉路上徘徊,她见父皇为国事操心,甚是放心不下,要儿臣悬崖勒马,洗心革面,说……说,只要我悔过,父皇定不会怪罪我昔日荒唐,会原谅我的。到时……到时,她,她就会放心地轮回去了……”木清逸说到母亲对自己的挂怀,哀伤不已。那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流,流得木森然心疼不已。 他这个儿子,长得像他母亲,而性子则最是像他。自他母妃去世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儿子在自己面前流过泪,服过软。每每他想与木清逸联络一下父子感情,都被他冷冰冰地挡了回去。每次他做了错事,要罚他的时候,他都一脸漠然地接受,下次我行我素,照犯不误。 这么些年了,他何尝见过这个儿子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至斯!!!若不是为他母妃,他哪能自己就醒悟过来!看到儿子如此,木森然只恨自己是在朝堂之上,不然,真想给他最爱的这个儿子绞上块热热的面巾,劝他莫哭,而后再听他多说说他的梦境。不知他的贤妃恨他不?怨他不? “母妃去世这么些年,宁可不入轮回,也守着儿臣,儿臣……儿臣愧对母妃疼爱,愧对父皇期望……儿臣……儿臣知错了,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木清逸哭得不能自己,一脸的悔不当初,闻者伤,见者泪。简直把木森然的一颗心都哭软了。 他口中的这个母妃死了这么多年,突然再一次被他提起,满朝文武都勾起了回忆。他们都不会忘记,当年的贤妃有多受圣上的宠爱。若是贤妃娘娘没死,大皇子又死了,如今那“太子”之位上坐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木森然听得眼眶直泛红。后宫这些女人中,贤妃于他而言,自是不同与旁人。可十年前,他可以舍了爱人要江山。如今十年过去,年迈体弱,总是会怀念贤妃的温存和体贴。自贤妃死后,他曾多次想亲近这个儿子,有心补偿他。缘何儿子心结太重,父子二人相见,总是剑拔弩张,他最爱的五儿子见了他,就像看仇人一样。久而久之,他的心也冷了。 如今,听说贤妃这么多年不入轮回,还是因为惦念着他,在梦里去劝诫儿子来向他认错,这些话让他听了,怎么不心酸,怎么不难过。 木清逸见满朝文武都被他震住了,他父皇也热泪盈眶,便趁热打铁道:“父皇,儿臣无德无能,既不能像太子一样运筹帷幄,也不能像四哥一样能征擅战。儿臣如今纵然想悔过,也还需要从头学起。今日,儿臣在府中思来想去,当下里去与任平生交接俘虏一事,儿臣前去最为合适。” “哦?为何?说来听听。”木森然毕竟是老谋深算了,片刻的感动过去,又迅速调整了情绪来议正事。 “儿臣想,再不济,儿臣也是当朝皇子,身份比任平生高了不止一截,我若前去,至少不会矮了一头;再者说了,举国上下,皆知我行事荒/唐,就算此事并不光彩,我干的不光彩的事也不止一件,所以我也不惧;再说,就算他任平生要挑衅我,说些难听的,我也不怕。儿臣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劲,要说脸皮厚,可能这朝中上下,没一个人比得上我……” “咳咳咳……”满朝文武开始被他的认错所感动,后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还频频点头,听到后面胡言乱语部分,为了忍住笑,只得以咳嗽声来掩饰。 先前一些心思敏锐的权臣见五殿下突然“重出江湖”,心中均警铃大作,提防着他。特别是听他把死去多年的贤妃抬出来打感情牌,更是担心他玩什么花招。可听着听着,居然在朝堂之上得意洋洋地赞扬自己的“厚脸皮”。这些原本处于战备状态的权臣也一下子放下心来。觉得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实在不足为虑。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几点还真说到点子上了。经他这么一分析,好像这朝野上下,还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担此大任了。做好了,翼戎少丢点儿人;做不好,反正他也是个荒唐皇子,大家不过一笑而过。他不去,谁去呢? 木森然听罢让众臣议一议,这还有什么好议的呢?烫手的山芋有人来接,大家自然是一边倒地赞同木清逸的提议。何况他说得虽说粗鄙了些,可也不无道理。还有些颇有眼力的,及时地拍马屁,恭贺皇上,说五殿下浪子回头金不换,翼戎又多了个“德才兼备、心系天下”的好皇子。 木清风对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狠得牙根发痒,但又不便发作。只好一同随着朝臣恭贺父皇,夸赞兄弟,一时间,好一副父慈子孝。只可惜,大家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木森然见多日来悬心的事有了着落,儿子也肯乖乖地跪在自己面前认错。也是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大好,散朝后都舍不得木清逸走,叫着他一起用膳,细细地去问他母亲托梦一事去了。 木清逸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努力做出个“痛改前非的好儿子”形象,和他父皇套近乎。父子二人如何在宫中对饮,如何思念萧贤妃,木清逸又如何编些谎话来哄这个年逾六十的老父亲……自是不必多提。总之,宴笑言言,分外祥和。 自此,父子深情,嫌隙尽消。 木清逸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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