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回来了,回来接她。 当他再一次站在她面前,再一次见面,二人不再如前几次一样疏离。因着书信的缘故,便觉得少了客套,多了亲近和亲昵。 她听到陈伯在院子里说他回来了,便提着裙摆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刚到门口,便看他从马上下来,迈进庭院。虽说因着前几日的大病人瘦削了许多,但仍神采飞扬,淡淡的疲累丝毫未掩他的光芒。一袭淡青色衣衫衬得他格外儒雅。她一直悬着的心也稳稳地放回到了心里。 当他看见她站在门前迎他,整个眉梢都透出笑意,几步走上前来,还未待她开口,便狠狠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在她头顶处蹭了蹭开口道:“很是想你……受苦了……”他低低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当着宋磊和陈伯的面,她见他毫无顾及,脸上已然飞霞。他却不顾那么多,抱了良久才放开她,执了她的手,牵着她就往屋内走。 她的小手被包裹在他的大手里,他的大拇指还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他手上的薄茧呵得她手上的皮肤痒痒的,心里也酥酥的,看着自己的手被牢牢包裹在他的大手里,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舍不得移开视线,二人心意想通,对视一笑,她敛了眉眼,不好意思地抿了嘴,低低地垂了头。 他一脚踢开了门,进了屋,便抱着她坐上了罗汉榻,她被他圈在怀里,鼻尖周围严萦绕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气息。 他急不可耐地吻上她。这个吻,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得他有些害怕,害怕此生再也吻不上自己心爱的人。 在病床上的那些时日,他极其地想她。他发现,他对翠容和乐儿的思念在她出现以后,淡了许多。当他直面死亡时,他以为他会坦然面对,会从容不迫地面对逼近的死亡,以这样的方式去与她们母子相见。 可是他未料到,他竟如此思念如今在怀里乖顺如斯的女子,他想她。这份想念似乎与曾经所感受到的不同,不是那样顺理成章,不是那般缓缓如流水般润物无声。这思念来得突兀,来得迅猛,来得他措手不及。 病床上的他在昏昏沉沉间,心里想的,盼的,全是她的身影,他想她能在身边,盼她能守着他,轻抚他的额间,为他端茶送水,喂他喝药,给他治病,陪他熬过疾病折磨中的每一个漫漫长夜……他想让她陪着自己,又怕自己将病过给她。于是便忍着那份蚀骨的思念,不许任何人将自己病倒的消息透露给她,自己一个人苦熬着。 待他好些了,宋磊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去偷尸解剖查询病因的经过讲与他听,他内心的感动和震撼是无法言喻的,他竟不知,她可以为他以身犯险,在深夜的树林里,冒着被传染的高风险,一个弱女子去面对一具具僵硬的尸体,还要开膛破肚,独自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真不知那时,她是用什么来给自己壮胆,一个人去完成一个在战场厮杀男子也不一定敢完成的事。 他何尝不知道她做这一切皆因他也染病。他想象得出,在那样幽深的夜里,一个弱质女流被一群彪悍的男人围堵在树林里,认作妖女要将她斩杀、烧死……是何等的孤立无援。他也极度的后怕。若是那日她身上未带着那枚玉牌,这一切又将如何收场。如果是那样,他二人岂不是只有黄泉路上才得以相见…… 想到他差一点见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他又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吻得更深一些。待她气喘吁吁才将她放开。 他不让她起身,仍将她搂住,坐在自己怀中,手指拂开她脸颊处微乱的发丝,轻轻的拂上她的脸,对她说:“我生怕再见不到你!生怕这次,我……”他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有了挂念的自己,也变得贪生怕死了,想到自己差点回不来,他仍是心有余悸。 “你怎么那么傻?晨儿……你深夜去林中,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竟也让陈伯陪你去,若是真的出了事,你可知那晚将会如何?!”想起她以身犯险,真想狠狠教训她一顿。 “我……我担心陈伯不让我去,我又心急你熬不过来,我,我不能再等……”她的脸在他手心里,那处的皮肤热得发烫。 他叹了口气,将手从她脸颊处移下来,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两只手道:“我真是后怕,若你真出了事,我会要那些人都给你陪葬……!!”从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狠厉,是她未见过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不是没事吗?再说,若不是那晚出此下策,我怕你……你……” “是啊”他又一次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吸到自己肺腑深处“都是为了我……为我……你对我情深至此,叫我……何以为报!!!” “晨儿,若不是你,我哪里还能坐在此处?!只是,你因我而涉险,总叫我难以心安。日后,决不让你再作此等危险之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会让人守在你身边,护着你的安危。给你找个贴身丫鬟来照顾你可好?”他一直深感后悔在她住到这小院里之后,认为有了陈伯的照料,而调走了之前的暗卫。不然,也不至于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不要”她一听给她找丫鬟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本就是穷人家的姑娘,可没有使唤丫鬟的习惯。再者,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你若给我找个丫鬟,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我素日一个人惯了,多个陌生人在旁边,反倒叫我束手束脚,你别安排了。” “那好,我便另作安排,让人暗中保护,不得打扰你,便你也莫要推托,今日我要回潮方城,你便与我一道吧。这里百废待兴,我是断不会再将你一人留在此处的。”他捧着她的一双手,一双眼牢牢地将她盯着说“跟我回去,可好?”不待她点头,他又说:“不能拒绝,只准说好!”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娇艳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幸福:“你都说完了,你还让我说什么?” 他也笑了:“我要你说好” 她便乖乖地说:“好!” “还有,这块玉牌你还是收着,以备不时之需。我真不敢想,那晚你身上若是没带着这块玉牌……”他从怀里拿出那块绿色的玉牌,重新放入她的手中,重重地捏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到他对于那晚的后怕。 她这次没有拒绝,乖巧地点点头,将玉牌收起来了。她也知道,如今南疆不太平,先是大灾,后是大难,还不知道这大灾大难后,会不会还有什么战乱。 她不会功夫,在这乱世,她得有自保的东西,上一次若是没有这块玉牌,着实不知会如何收场。 他见她仔仔细细地将玉牌收了起来,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了。 两人静静地倚靠在一处,他觉得,如此这般,靠在一起,他的心不再像从前一样,居无定所,四顾茫然。 她也觉得,漂泊了这一年多,如今心有所依——眼前的这个男人,疼她,敬她,护她,她也终于不必四处漂流,似乎可以停靠在他的身边,让自己歇息一下了。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她便想身为他泡茶。 她拿出两个包好的茶包,投入壶中,待几上铁壶水沸便灌注茶壶中,一股茶香,和着淡淡的药味、花香味便飘散开来,一室馨香。 他见她神情专注,便也走下罗汉榻,坐到她的身侧,半搂过她的双肩,在她耳边嗅了嗅她耳鬓旁发丝的味道,问道:“今日又有什么好东西要让我品尝?” 她侧着脸冲他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又拿出两个青瓷斗笠小茶盏出来,这青瓷斗笠盏胎薄而釉轻,拿在手里,十分轻巧,而最为出众的是盏底各有一银色器物,他忍不住拿了一盏在手上把玩,但见其中乃是一尾纯银打制的鼓眼金鱼,被固定在杯底,但金鱼造型灵动,扇形的大鱼尾仿佛在水中灵活流动般轻轻摇扭着。另一只茶盏底部乃是一盏半开合状的银莲花,莲花中间的花瓣还未完全打开,莲瓣上还有针尖大小的几滴露珠,仿佛将它放置在阳光下,它就会继续开放一样。 他看着这精巧的物事,再看着她慢慢冲泡,神态是万般的恬静,似乎门外的喧闹和纷争都与她无关。 当滚烫的茶汤注入两个杯子,杯底的银器物浸润在金黄色的茶汤里,映出她一身的暖意。 他看见,杯底的金鱼和莲花好像被她在这瞬间赋予了生命,自由地摆动起来,趣味盎然,就连这茶汤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她执着素手,将青瓷盏托起,举到他面前,臂上的袖滑落至手肘,他看到如莲藕般白润的手臂上,有个绿得像要滴下水一样的翡翠阳绿手镯,衬着她白嫩的肤色和藕色的衣衫,实在美得惊人。 她觉察出他在看她的手镯,便低低地敛了眉,有些落寞地说:“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我临走时爹才将它交给我。娘生我时难产而亡,我从没见过她。” 他接过她手里的茶,放在金丝楠乌木做成的一块素色无雕工的茶托上,对她说:“这手镯十分的衬你,你娘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出落得如此秀丽,又如此仁心,定会十分欣慰。” 他停了停又接着道:“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便上报陛下,抽空陪你一同回乡,去拜会令尊,到时与你一同去你母亲墓前磕头,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你,今后,她都不必再担心。” 听他说起以后,她脸又羞红了,但心里却似蜜般甜。她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题往下说,便催他说:“快喝茶吧,凉了便不好喝了。” 他依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嘴里有药味、茶味、花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便问道:“这是什么茶?像是给女孩子喝的,怎么甜甜的?” 她也轻抿一口,笑吟吟地说道:“你大病初愈,脾胃难免失调,又日夜操劳,我唯恐你纳呆食滞,所以给你配了这和胃调脾茶。”她见他复又端起茶盏饮尽了杯中茶,给他续上又说:“这茶是白术、茯苓、薏苡仁、神曲、山楂等制成,我怕你不喜这药味,刚好前几日院中茉莉开得好,我便摘来晒干,与绿茶存在一处,做成了这花茶,配上一点冰糖,药味便淡了许多,入口回味也不错,你喝着可还好?” “好!”他握了握她放在几案上的手,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他自觉自己何德何能,竟得这样一个女子,事事以他为先,默默地为他做着一切,又并不邀功,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如此岁月静好,夫复何求? 他舍不得放手,仍旧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对她说:“若不是你如今还有婚约在身,我恨不得立即将你带回府邸,即刻与你成婚。一生厮守,不再分离。”二人情浓缱绻,偎依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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