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晨随着声音望去,两人共乘两骑慢条斯理地行至眼前,丝毫没有他口中“好找”的感觉,倒像是轻易而随性地便找到了此处。    行在前面的这个人十分引人注目。头戴莹白细润的玉冠束墨发,一身赤珊瑚色锦袍衬得他皮肤雪白,那容貌,就连女子也比不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这样的男子吧?如此招摇过市的打扮,实在打眼得紧。    离他们只余十来米远后,只见他勒住马头,轻盈地翻身下马。一身绫罗绸缎金镶玉嵌打扮得贵气逼人不说。更令端木晨吃惊的,是这个男人珊瑚色的锦袍袖口和下摆处,都用似雪的银白色丝线,惟妙惟肖地绣了几只翩然起舞的仙鹤,腰上一圈金线绣缠枝莲纹样的腰带上坠了长长的一组白玉组饰,看得出来,和他头上那玉冠乃是同一块昆仑白玉雕琢而成。这样的大手笔,任谁一见,也此生难忘。    随着他翻身下马的身姿,佩环叮当之间,那群仙鹤展翅欲飞,像是要从那妃色的衣袍上翱翔九天似的。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如此妖娆绝色,而这份穿红着绿的绝色里,却丝毫没有掩去他的那抹阳刚之气,端木晨不禁看愣住了。    任平生看到端木晨发愣的眼神,不禁醋意翻滚,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方才他同端木晨谈到翼戎使臣前来之事时,他就只谈及了“杜恒”一人,压根儿就没提木清逸这个妖孽。端木晨自是不懂男人的心,也不懂政事。两国之间,此等大事要商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杜将军”的资格来谈的。任平生是出于男人的一点私心,他压根就不愿端木晨和这个妖孽一样的木清逸有什么往来。    任平生的这个保护性十足的动作,让刚刚下马的男子双眉一挑,咧嘴一笑,个中意味,不言而喻。而他这一笑,也真可谓是颠倒众生,拨云见日。端木晨也觉得如此龙章凤姿,真叫人开了眼。原来一个男人,竟还可以生得如此好笑,笑得如此好看的。    倒是后来下马的那个人打破了尴尬,远远地唤了一声:“端木大夫,果真是您?”    端木晨扭过头去,定睛一看,那个身着甲胄,佩着长剑的英武男子不是杜恒,还有谁?只突然之间着这样的打扮,难怪端木晨一时没认出来。当初他来看病时,平民衣着不说,神情憔悴委顿,面色晦暗无光。如今红光满面,身姿挺拔,杀伐决断之气势甚是逼人,想来是彻底痊愈,没有复发了。    “杜……杜……”端木晨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还好任平生在她耳边提点道“将军。”    “哦,原来是杜……将军……”端木晨悻悻地打了个招呼,也不再多说话。因为眼前这个穿妃色锦袍的男子一直以一种颇为玩味的眼光看着她,令她十分不快。    任平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人,转身对端木晨道:“你先进屋吧,晚点我来接你。”    端木晨“嗯”了一声,低头想离开。不料那个长得人神共愤的男人侧过身挡了她的去路:“客人都到门口了,这样不大好吧。”    端木晨不知对方是何来路,但能得“杜将军”作护卫,想来也是翼戎那边的皇室贵胄。只拿了眼光去瞄着任平生。她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玩世不恭,却没有看到敌意。她不知来者何人,但这个看似轻佻的男人实则却未有什么过激的言论和行为,似乎并不让人讨厌,她对这个“花枝招展”的男人也有些好奇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五殿下何不在驿站等我。”任平生见他拦住端木晨的路,有些不快了。    五殿下?端木晨自是知道眼前的人原是位皇子。这样一想,他那一身奢华的装扮,也不足为奇了。    “好不容易等你回了榕方城,你却让我在驿站苦等,我好歹得知道是为什么吧,原来……”他又向端木晨飞了个眼色过去,侧着脸的他,只将右眼向端木晨一眨,任平生在左侧,没见到他那个动作,若是看到,只怕要拨刀相向了。端木晨见此,不知为什么,心中也没有气,也未觉得有被侵犯之感。只是觉得好笑,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来挑事的,倒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她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有一丝恶意。    倒是任平生见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眼神相交,相视而笑。如此“眉来眼去”,他已是很不高兴了:“你算不得什么客,如今已见到我了,走吧。我们要谈的事与她无关。”    “怎么会和鼎鼎大名的端木大夫无关呢。”他走到端木晨身边,垂下头低低地在她耳边道:“你看我,他怒了,我喜欢……”    端木晨没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脸一下子便红了。    任平生见他如此大胆,他那句话说得又快又小声,他竟一时没听清。只是看到端木晨的脸蔌地一下红透了,便知这个纨绔的皇子定无什么好话。而且这个木清逸,自小便是脂粉堆里长大的,撩拨女人那是得心应手,一时怒不可遏,伸手便向他劈去:“离她远点!”    木清逸看似玩闹地闪过了任平生那一下。嘻皮笑脸地阻止了杜恒欲向前的步伐:“任兄,急眼了……”    “你闹够了没有?还要不要谈正事?若是殿下不急,那就改日再见。”说完,拉了端木晨就要回屋。    这下木清逸也不闹了:“好了好了……怎么都板着脸呢,多没意思。”    杜恒也在他身后恭敬说道:“请殿下以国事为重。”    这当儿,木清逸方扭过身子,白了姓杜的一眼,才清了清嗓子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向端木晨一揖道:“方才多有得罪,姑娘万望莫怪。”    又对任平生道:“好了……别太认真嘛,这人嘛……我也见到了,并未什么出奇之处,走啦走啦……驿站等你……”说完,也不等任平生回话,自顾自地甩着广袖朝自己的马走去。    那边的杜衡也远远地见了个礼道:“端木大夫救治之恩没齿难忘,改日再登门拜谢。”二人上了马,又施施然离去。    这一来一去,端木晨自也是看出端倪。这个着红袍的翼戎五皇子,定是来商讨药方及药材一事的。只是,翼戎此等大事,怎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来?    任平生见木清逸走远了,便牵了她的手让她回院子里去:“晨儿可是觉得他十分俊逸?”    “没……没有啊……”端木晨兀地听到任平生如是问,便又想到木清逸在她耳朵边说的那句话,觉察他对自己的在意,心里有些甜甜的。    任平生见她又脸红了,便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你怒了。”她省去了前后半句,只说了中间几个字。小心地睨视着他。    “这个木清逸,混人一个,别搭理他!在家等我,我去去便回。”任平生呵护备至地将她送回院中,再三道别,不舍而去。端木晨见任平生因着她多看了别的男子一眼便如此醋意大发,心情也愈发的好了起来:美好的事物,总能吸引人的目光去停留,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有所留意,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未见得所有美好的,好看的,都要收入囊中,占为已有。何况自己心有所属,哪能见一个就爱一个,那不是“见异思迁”了么,再说,人家是个皇子,没想到,堂堂一个辅国大将军,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端木晨越想越觉得甚是有趣。    而那边的木清逸,一大早便到了榕方城,以他的消息来源,自是知道任平生的去向。只是在杜恒面前,仍旧装作顽劣不堪的模样,到了此处,也不安生休息,便招摇过市,逗猫惹狗在榕方城市井中流连。令随行的杜恒焦急不已。又佯装从德善堂问路寻了过来,其实,他就是想证实一下,任平生和这位女大夫是什么关系。    如今二人的关系被他知晓,也被杜恒知道。想必接下来,任平生不会再让她单独出现了。不过,这个女子他还是欣赏的。眼神干净坦然,刚毅果决,是个不错的姑娘。他阅女无数,对于女人,他看一眼,了解的或许就比任平生多。    他转身离去,心中自是有几分得意的。之前几次,均让任平生占了上风,如今,他的女人被他识得。还让他那张万年冰霜脸怒不可遏,他也算是掰回了一局。    这次翼戎先是受了飓风之灾,继而准备筹兵攻打南疆时又染了时疫,国内情况一时十分危急。    国内上上下下染疾的人都多得不可数。    先前,宁远威指使长子宁厉锋请命出征。集结国内各部大部分兵力,妄图趁着灾后南疆一片忙乱之时大举进攻。一来可弥补翼戎国内这次受灾的损失。二来可以转移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三来也立下汗马功劳巩固宁家的威势,挽回先前四皇子失掉的面子。不管是能攻克下南疆的一两个城镇也好,还是挫一挫任家军的锐气也罢。这都是翼戎十多年来没有过的殊荣。    若真是一战成名,论功行赏之时,也可求陛下宽恕木清肃,如今木清逸和太子在暗中较劲。不论哪一方得了好处,于他们宁家来说,都不是好事。他们早已属四皇子一派,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木清肃就这样在淘汰出局,日后他们宁家的路便越发艰难了。    宁远威也有他的打算,这时候将自己的长子推出去,若说是平日里,要他去打这样一场仗,怕是没多大把握的。可飓风过后,虽说翼戎受灾更严重,可南疆也不轻松。南疆一带环海,出了这样的大灾,任平生必定要抽调大量兵力四处救灾,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胜了,他们宁家后继有人,日后翼戎最大的兵权还能掌握在他们宁氏一族手中。若是输了,初出茅庐的小子,吃点儿败仗也不足为奇,何况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若论输,还真不知谁才会输。    所以,他的长子便在灾后,主动请缨要与任平生一战。趁机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朝野上下虽说主战的人并不多。但听他父子二人一一陈述利弊之后,老皇帝木森然也认识到。飓风带来的灾害不过是一时之难。而任平生的任家军步步紧逼,如悬在头上的柄利剑。时时可危及翼戎。若能在此时失小利,将大部分兵力抽调去前方,趁乱杀过去,说不定还能制住任平生,报杀子之仇,夺疆之恨,还有上次以银换人的羞辱之仇。    可没想到,灾后才七八日,还没等到他们大部分兵力调齐,瘟疫就蔓延开来,营中将士大片染病,不要说打仗了,就连站起身都困难,而接下来的治疗却根本不见效,不论是将士还是城中百姓,每天都大批人死去。    气得宁远威在府内仰天长啸:“时也,命也!”    最后这一两日,竟连深居皇宫的皇帝也急火攻心病倒了,阖宫上下整日熏艾,就怕这疫症传入宫闱那就大麻烦。    翼戎国内的医术本就不如华襄,在这个当儿,就连南疆这边,举全国之力也深感棘手的病情,在翼戎这边更使医者一筹莫展。何况翼戎的药材大多依赖从华襄购入。早在飓风之后,两国来往通商的城门就已紧闭,通商暂时中断。翼戎一族,且莫说治病了,就连药材都紧缺,这让翼戎一国,终日笼罩在疫病的阴影之下,摇摇欲坠。    随后,离翼戎最近的榕方城这边,在重灾死亡无数之后,终于又传来医治好病患的消息。而且听说是个女大夫研制出来的药方,翼戎这边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便在朝中议论,如何才能讨要到这救命的药方和药材。    可前一分钟才调集兵力要趁乱杀过去,后一分钟又摇着尾巴去求人。这……终归让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同上次一样,谁去?终究个问题。    要得来方子倒也罢了,要不来不说,若是那任平生是个记仇的,若是记恨前几日他拉的趁人之危,一怒之下将使臣扣了、杀了……那又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老皇帝心疼木清逸,虽说情况严峻。但谁叫自己先要打人,后要求人呢,他舍不得他浪子回头的儿子去犯这个险。    这时皇后和木清风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木清风自称与任平生有过节,必不受待见,所以纵使他有心,也无力。依着上一次任平生断然回绝的事,他这番话倒也说得过去。而木清逸在赎人时与任平生把酒言欢,举国上下歌功颂德,如此有大德之人,又与任平生有一酒之谊,理应为国为君分忧——木清风的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便在这当儿,将木清逸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木清逸要来了方子,便在事后捏造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谁叫他与任平生“交往甚密”呢?两桩大事他都能和任平生谈妥,不是能敌是什么?现成的证据,都不需要他去捏造。    若是他要不来,国内死的人都可以算在他的头上。若是他被扣、被杀,死在南疆,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何况老皇帝身子也有恙,于木清风而言,他巴不得这个时候他的父皇也死于这场疫症,他还少了“弑君夺位”这一步。    木清逸出使南疆,木清肃圈禁在府中,老皇帝一死,舍他其谁?到时候木清逸就算顺利回来了,他也会送他一程的。    所以,在他们的筹谋和推举之下,木清逸便正中下怀地领命,出使南疆来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了。    宁远威和木清风借口不放心老五的安危,便将古西坡大营的杜衡派来守在他身边,名为护卫安危,实则监视一举一动。可小小一个杜衡,不要说木清逸身边的吴诚了,真要是动起手,不怕他征战半生,恐怕连木清逸的边都挨不到。    木清逸又不傻,自是遂了他们的愿,整日里带着杜恒溜溜达达的,到了南疆之后,也由着杜恒对自己寸步不离。反倒是吴诚表面上未跟着他们,实则潜在暗处。而自己则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仍旧逗猫惹狗,流于市井,举止轻浮,衣着花哨,令一心要换回药方救人的杜恒着实小看不已,心急不已。却又碍于自己身份低微,劝说不了这位玩心太大的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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